雨傘漏雨
                               
                  
                 一。破序
要我說,寫序給誰看呢,所以是個破序。這些東西只是寫給自己看的,關係好的,想要打發時間的,我就會立刻拿給他,他覺得這是一堆垃圾是他的事。而他得承認看完這些以後確實是把一些時間給打發了。其實作破序的原因很簡單,我只是給自己做詮釋,因為每次有寫的衝動的時候都不知該寫些什麼,做了序,讓我知道自己該寫些什麼,也起碼讓打發時間的人知道自己在看什麼。
這便是原因。
我試著將生活描述一下,而生活中是沒有內容的,所以我試著將它繪成內容,朋友們看著看著覺得無聊,但別忘了你本身是在打發時間,這首先就很無聊;覺得沒有意義,這是肯定的,有意義的話你可能就該去書店掏錢買了--不定你還會學到夢寐以求的所謂的知識呢。要看的話你就將就一下,首先我寫這東西就是很將就的。
對於動機,我還是認為,對於發生過的好的壞的積極的消極的無聊的難忘的最好都記下來,不定有天叫這生活給弄失意了,還能翻出來參考一下。
題目沒意義,跟內容肯定沒關係,我仍舊沒想好改從何下筆以及該從何收筆,我尊重我的思緒,我他媽的想到哪裡,就他媽的寫到哪裡。
          
                                      ----04.12.3
                                                 於一個破地方
                 二。叮叮噹噹
睡著睡著就睡醒了,看看錶,十點鐘,我想我睡夠了。
我睜開沉墜的雙眼,打開窗簾,看到天氣還不錯,於是直接穿上了外套。本想找來一個咖啡機,再找一些咖啡豆,每早醒來後給自己煮上一杯。而又覺得太麻煩,只得沖一些袋裝的喝。打開電腦,聽了兩首歌就關掉了,因為沒有我想看的留言,摸了摸口袋,發現煙盒還在,於是跑到後院點起一支,透過煙霧我看到太陽又躲到雲里去了,其實這時我才完全清醒過來,伸伸懶腰,看看客廳里的掛鍾,十一點,還有兩個小時我就該換上工服去幹活了。
車工和銑工是分半天班的,雖說是半天,也足以讓我的體能發揮到極限,我喜歡睡覺,我認為只有在睡足之後才能保持好的狀態去做事,因此沒有被分在上午班我感到大歡喜。
下午一點三十分師傅便要開始點道,我一點便來到教室,實習的時候教室是沒什麼人的,我將工服放在那裡,每每開工前我會用最快的速度換上它,然後疊好換下的衣服坐下來,點一支煙抽---我說過,我喜歡沒人的教室,更喜歡在沒人的地方抽菸,少了學生的教室如同少了臭蟲老鼠的下水道,雖說仍臭氣熏天,但還是頗有幾分清靜的。每當走進車間幹活前,我總會這樣享受幾番。
走到車間門口,我照例站在大鏡子前仔細觀察一下自己,看看工服上的扣子之類的是否按照師傅的要求那樣到位,我不想被師傅拿著剛被切割下來的還帶有毛刺的材料毛呸在我屁股上抽。當我覺得都已沒有問題的時候,我發現半小時前還自做灑脫在大街上大搖大擺的自己,已變成了一個純粹的民工,純粹到我自己都覺得這是個廢物,倘若平時一些以“喜愛我性格”為由而頻頻接近於我的女孩們,看到了我這個模樣時還會對我窮追不捨,我也許會考慮一下畢業之後是否娶了她。在我戴好工作帽的同時,也真正感慨道:人人不過一張皮囊而已。
當二十來個純粹的民工到齊之後,師傅叫來那渾身兼有俗氣和傻氣的工作組組長,開始點道。這孩子在班裡大約是個學習委員之類的什麼幹部,好像還是個團員,這廝一心想去學校的學生會做學生幹部來著,而因為有一次在與學生會會長交談時被嗅到自己嘴裡還未散去的煙味,所以沒做成幹部,只留下做幹事。不過這並沒有詆毀掉自己做幹部的決心,從此這廝下誓在學校上課期間不抽菸,將菸癮留到寂室里犯。這一點差點讓我嘔吐,我厭惡這些人,也包括這裡的所有人,當然他們也完全有理由來厭惡我,但我敢保證他們就算厭惡我也遠不及我厭惡他們那樣厭惡。我也許不是在有些領導看來的什麼好東西,但我也從不聲稱自己是什麼好東西,就算是教育部部長遣來詢問我是否吸菸,我也會回答是,並且我還會告訴他我的菸癮很大,一天至少一盒,我還敢保證就算我一天吸上幾十盒煙,吸上幾十年,我的肺也遠不及許多人的心黑,說完這些我肯定也不忘當著他面向某些領導們伸出我修長的中指。
我聽見最後一個有氣無力的聲音匯出一個“到!”之後,師傅就開始向我們分配任務了,於是偉大的生產工作開始了。
我走到機器前,那是一台58年出廠的銑床,自動走刀的控柄已基本很難顛覆它的使命,各個托盤要么你稍用些力氣就會散架,要么你利用你所能想到的能產生最大慣性的動作去伺候它,它也沒什麼反應,電源線老化到空氣濕度若再增加一個百分點就會短路。倘若讓一個力氣小一點的孩子來擺弄這個床子,很可能在你剛把手離開起動開關的同時他的一個手指就已經掉了。而師傅幾乎想把所有的孩子們都打發到這台床子上去幹活,並對他們說:“只有在這種床子上,才能鍛鍊你們的操作能力!”而待到一個倒霉蛋在這個該死的床子上將手指什麼的弄掉,某位領導遣來詢問時,師傅肯定又會說“這台床子已經老化了!孩子們在這台床子上幹活簡直是在冒險!”這就是為什麼每當在實習工作期間動不動就會有人不經意的失去自己身體的某一部位的原因。然而我在不想因為那台絞肉機失去手指的同時,又不想與那群蠢貨去爭搶其他所謂安全一點的絞肉機,在我看來與他們其中的有些人一起幹活比失去我的一根手指還要痛苦,於是我最終決定留在這台絞肉機上來完成分配給我的任務。
我用力將工件夾緊在加工台上的大號虎鉗上,確定水平度已基本沒什麼問題,就按動了動力開關,隨著高速鏇轉的銑刀逐漸撞擊在工件上,一陣陣刺耳的聲音朝我的雙耳襲來,我一向懼怕噪音,這嘈雜的聲音如同幾千萬隻蒼蠅一樣讓人焦躁不安,於是我加快了工作的進程,我想儘早結束這些工作,然後趕快離開這個可怕的車間,找一個安靜的地方躲起來,慢慢品完口袋裡還未品完的香菸。一切又仿佛退回到了我第一次走進這個車間時的那樣,那是在兩年前,我十六歲,當時我還帶著幾分嬌嫩與傲氣,久久不能接受眼前的一切。在21世紀,誰能體會到一個從小在優異環境生長的孩子被兩次考試放翻之後來到這裡,換上工服戴上手套操起銼刀,電焊槍,榔頭,鏟子等等的滋味,好在我有著一個還算強壯的身體,我不聲不響的埋頭苦幹,對所有人輕蔑的目光與言語不理不睬,漸漸的我認識到了自己的地位,適應了這裡的生活,當你習慣了“歧視”這兩個字之後,你就沒什麼習慣不了的了。
而一段時間之後,我總覺得每天生活的內容有太多太多都是無目的性的,常常我都不清楚自己該做什麼,或者在做什麼的同時也不清楚做什麼是為了什麼。自己於是越來越麻木,我想改變這些,而我無能為力。我想靜下心來去再次適應這些,卻根本左右不了什麼。五年的時間,也許在你覺得很充實很忙碌的時候會眨眼的過去,但是眼前的這些極度缺乏實質性的內容無法讓你面對如此之久的時間,其他人索性捂起耳朵閉上眼睛伸出舌頭去混日子,而我很難做到,這樣會令我感到不安,我起初認為時間只會在兩種情況下會飛一般的逝去,一種情況時極度繁忙,另一種是極度空虛,無所事事,而現在看來我錯了,當你空虛到一定程度時你會覺得每一秒鐘的過去都是對你的審判。這樣的生活只能去煎熬,我儘量不去想得太多,想來想去的結果無非令人更加絕望。
然而夾雜著亂七八糟的事實的噪音,使我很快暴躁起來,此時我發現那個最瘦小孩子站在我旁邊,手中拿著工件,眼睛直直的盯著那台破機器。
“別告訴我他們又把你驅趕走了。”我問他。他沒有說話,臉上呈現出一種無奈的樣子。
“行了,你的活我來做吧,不過你得等會兒,我必須把這幾個平面做好之後!”我用手指著正在被銑刀切削的工件,
“還有,這並不代表你就沒有事了,你得給我幫一些忙,知道么?”他點點頭。不知過了多久之後,我的工件基本完成了,我不知道這時間是怎么過去的,總之我抬頭的時候已經將近四點了,但我肯定我沒有傻站著發獃,因為這樣你的手指很快就會被卷進去,而時間確實是過去了。我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將那個自動走刀的控柄扳到位,這期間有幾次差點都讓我的工件報廢掉了。
“操他媽的!這破玩意真難玩!”我氣急敗壞的埋怨,同時也為我的工件鬆了口氣,於是抬起沾滿機油的手,用大臂擦了擦額頭的汗。突然我感覺身邊有個陰影,隨之朝這個陰影探去,才意識到那小子一直站在那裡等著我替他做活。我按下了電源按鈕,那破爛床子漸漸停下來了,耳朵這時才稍稍清靜了一些,不過也仍夠難受的,因為還有二十多台破爛床子在運轉著。
“是不是讓我告訴你一下扳子在哪兒!!”我喊道,於是那小子立刻跑掉了,不一會兒他雙手抱著一個跟他小腿差不多大的鐵扳手跑來了,我接過了扳子,套在加工台虎鉗上的鏇轉口,然後逆時針方向去扳。
“我靠!我記得我沒有把虎鉗轉的這么緊啊!”我幾乎用了兩個手去扳,可仍然扳不動。
“去把鐵錘拿來!要最大號的!!你要看不清標號的話就看哪個錘子你越拿不動就拿哪個!!”我又沖他喊道,過了一會兒這傢伙又抱著一個跟他大腿差不多大的東西來了。我一把奪過來,朝著套在虎鉗上的扳手的最頂端砸去,終於,虎鉗開了,我用最快的速度攜下了我的工件,清理完鐵屑,向他伸去了一隻手,還好他這次沒有以往那么遲鈍,立刻將他的工件放在我的手上,否則我很難保證那鐵錘在砸完扳手之後是否會朝他的腦袋上落去。接著我又利用最快的速度固定好工件,調整水平度與垂直度,最後再次用扳手將虎鉗上緊,一切都完畢後,我按下了啟動電源,於是一切又開始了。我很難用語言形容若是讓那小子來擺弄這個被稱為“機器”的廢鐵會發生什麼,拿一支十米長的鐵棍作為槓桿然後將自己作為動力,然後吊在長有九米長的動力臂上去撬動操作桿?或者身子隨著刀柄鏇轉起來?----所以我才會幫他。
當一些豎著的橫著的物體的影子已被懸掛在車間屋頂的大燈照在我對面的牆上時,那孩子的工件也完成了,看了看錶,快七點鐘,還有半小時我就可以回家了。我走出車間,點起一支煙抽,再一次的伸了伸懶腰,月亮這時已經出現在頭頂,夜色的降臨擊潰了精神的最後一道防線----我已筋疲力盡了,就連吸一口煙都似乎要費很大力氣。朝車間裡望去,那燈光顯得同樣無力,有些昏昏欲睡的意思,裡面工具機運轉的聲音,切削的聲音,鋼鐵之間碰撞敲擊的聲音,透過幾道大門向我做出最後的襲擊,我不理睬,繼續吸著煙。
“我一想你小子準在這裡!!你一天除了摔東西,用腳去揣操縱桿還有吸菸,難道就連壺茶都喝不起么?!!”一個粗魯的聲音我從身後傳來,不用看我也知道這是老張,整個工廠最刻薄的師傅。這時煙已剩下了最後一口,我乾脆滅了它,老張已經走到了我面前。
“我在跟你講話!!”他又喊道,
“我當然在聽!!”我不耐煩的回應道。
“那我剛說了什麼?你重複一遍!”
“我說了我聽到了,誰不想喝茶?是你說了不許把杯子和食物帶到工廠里來的。”其實我本不想說這些,面對老張最好的方法就是低著頭聽他喊叫完然後立刻走開,而我實在反感這些教學生的傢伙們總是作出一些矛盾的舉動,說出一些矛盾的言語。比如前些日子學校的領導開會強調外出安全的問題,說是學校學生近期在校附近屢屢遭到搶劫,且要一定注意,晚自習前後無故不得出校門。然後第二天就通知我們這些“走讀生(在家住宿的學生)無論住在哪裡晚上都必須遣來上晚自習,否則按曠課算。或者他們對學生上課睡覺的問題大發雷霆,同時要求學生每天早晨6點起床晨跑四公里。
總之我只感到後腦被什麼東西來了一下,有些蒙蒙的,
“你要再給我抬槓我就真打你了!我比你爹還要大呢!”
“門口玻璃框裡貼著你的年齡呢,55年的,我爹是53年的!”我恰好喜歡抬槓,不過老張好像真的要發火了,我也實在無力跟他去較勁,就趕快跑進車間了。裡面的聲音已小多了,很多孩子已經關了機器坐在排凳上閒聊,唯有其餘的幾個身體瘦小的還著急的利用各種姿勢去操作剛剛被讓出來的床子來做自己的工件。老張隨後進來了,喊叫了兩聲,示意所有的人都停下工作來,準備接受第二次點道。待到所有人都坐在排凳上之後,那個什麼工作組組長又一次拿著名單張開他那帶有口臭的嘴用驢叫一般的聲音叫起我們的名字來,這讓幹了六個小時體力活的我仍沒有什麼食慾去吃飯,終於,老張開始看錶了,這老傢伙恨不得把一秒分成幾百份來計算,好讓我們這些蠢貨多做一些工件,然後賣掉,不定還能買一盒中華什麼的來充實一下自己的生產指揮生活。最後,也許是他意識到了那慢了二十幾分鐘的破表已走到了七點半,他對我們說
“下班!”。
每天的這個時候我都覺得很舒暢,只有在這時我會飛快的衝出車間的大門,和其他蠢貨去爭搶唯一值得我爭搶的東西----水龍頭。那機油實在要費很大很大力氣才能洗去,肥皂小到你用力搓幾下就能消失掉,肥皂旁放了幾個類似於洗鍋用的由無數細小鐵絲促成一團的刷子,只有用這東西在手上用力去搓,才能挫掉一些什麼。而這是很痛苦的,這是每個人的臉上都呈現出很怪異的表情,通過水池上的鏡子我看到。有個蠢貨在我身後催我快些,於是我放慢了速度,對著鏡子摘掉了工作帽,理了理頭髮,雖說指甲縫裡的污垢還沒有洗去,也顧不了那么多了,在我確定頭髮已經亂得不成樣子的時候,我離開了。
跑到教室里,仍然是一個人也沒有,我換下工服,換上我的衣服,頓時我感覺我又變成人了,於是又疊好工服----我清晰的嗅到那上面的機油味。
夜色更朦朧了,我已走在了回家的路上,每當在這時都會起霧,路燈在霧裡無奈的嘆息著,這種橘黃色在起霧的夜晚籠罩著沉悶,秋天的葉子漸漸散落在地上,只要一有風,就會顯得很淒涼。我打了一個哈欠,接著又是一個冷顫,接著我加快了腳步。我想,當我面對家門從袋摸鑰匙的時候,這一天就這樣結束了。
                三。叮叮噹噹很久
去年實習的時候心情就很糟,因為被分在上午班,每早七點鐘點道,然後一直乾到下午一點半,所以這次一聽說到實習,我首先找了一個倒霉蛋強制要求他跟我換班,由於我對他說,“不換我就殺了你!我困急了什麼事都做得出來!”所以他就跟我換了。
不知是從什麼時候起,我身邊的人紛紛對我產生了一種共鳴,文雅一點地說就是心理有問題,而倘若用工人的言語就是什麼這貨有病,變態,瘋了。雖然在這裡的一段時間脾氣極其暴躁,但我與他們的此看法卻很平靜,因為我也認為我確實心理出現了一些問題,面對麻木的生物們我很難矗立在其中,我常常會說出一些奇怪的言語,語無倫次,甚至會莫名其妙地將誰揣上一腳,我會默默的注視一個人,一個令我厭惡的或者沒有任何感覺的人,當誰發現到我在注視他時,我立刻會罵他一句很難聽的話,倘若他們誰都沒有發現,我會用類似於借一支鋼筆的語氣去呼喚,當他回頭的一瞬間,我就照例罵他一句是人都聽不下去的話。我看到了一些東西,又似乎看不到他們,我搞不明白這些東西為什麼要存在,我努力不去看他們,可又忍不住想看。其實我一直想依靠最後一個理由來讓自己存活,我堅信上帝的存在,雖然有人說上帝正在漸漸的遺棄這個世界,但我仍然對此抱有希望,這希望促使我認為這世界的某一個微不足道的角落終有一天會醒過來,看來四周的屏障大概太高大了,高大到陽光已經很久很久都沒有光顧這裡了,而夜晚便這樣持續著,在趕上人類第二或第三次冰川期之前,這夜就一直成了一個平靜,平靜到人們除了沉睡都不知該用什麼來拯救這夜。我仍保持客觀的態度,或許是他們在死去,或許是我已早早死去,總之我實在再想不出什麼原因來解釋這一切。我只知道我每天都看到了聽到了感覺到了想到了什麼,而事實是我什麼都看不到聽不到感覺不到也想不到。我想如果有誰看到我寫的這些還不認為我的心理已經該需要接受確切的漫長的好好的理療的話,那他一定也該確切的漫長的好好的理療理療了。而他們看著我,覺得我很正常,所以為此我做出嘲笑,你們就這樣跟我交流么?就像是那個好像是南極或北極的一位叫做布希的總統正在跟一位套著日本首相頭罩的7歲的小孩會談政事,那小孩在頭罩下難道不是在偷笑么?我欺騙了不少人,我為他們感到愚蠢。
這些跟邏輯應該扯不上邊,要去深思也肯定是徒勞的。
我就裝著這正常的樣子去行使我該行使的事物----每天我都會不知不覺地去想這些問題,想著想著就已經換好工服了,待到回神過來時,我正在吸著嘴裡的煙。
那工作組組長又在點到了,師傅又分配來了新的任務,我依舊朝那台58年的X625走過去,而突然覺得有些古怪,於是留神觀察,才發現那個小子一直在我的身後站著,手裡拿著一塊分別跟他小腿和大腿差不多大板子和鐵錘,無辜的看著我。“今天你休想再讓我幫你做!”說罷我啟動了電源,那聲音又一次開始折磨我的耳朵了,當我銑好一個小平面更換銑刀時,我發現那小子仍然抱著那兩個傢伙站在原地,這時他已經有些抱不動了,於是我連他的工件一把拽了過來,扔在了床子旁邊的破柜子上,“砰!”的兩聲。“你留點力氣一會兒幹活用吧!等我幹完了再說,不會太久的!”我一邊搖著升降台一邊說,當加工面距離刀頭大約有一毫米的時候,我走到床子的另一側,去鏇轉縱向移動托盤,我發現那小子仍站在原地看著我。“去外面玩吧!我不會告訴師傅的!”他沒吱聲。把目光從我身上轉移到了虎鉗上的工件。“你的工件在那裡!”我指著柜子上的鐵傢伙說,“我保證它不會丟的,你去吧!”說著我又開始搖動起那軸承已有半世紀沒加過機油的托盤,同時注意著他的行動,可他依然固定在那兒,於是我停了下來。“別站在這兒!你沒看見這地方已經夠令人討厭的了么!”我將臉湊近他,“我馬上就做完,好么?你就坐到那邊去等一會兒!看看少年陽光雜誌什麼的。”說完這句我決定不再管他,無論他是否還站在那裡,我又啟動了電源,將刻度盤鏇轉了0.45毫米,打好自動走刀。當我再朝那小子望去時,他已經不見了。其實初冬的涼氣在早晚已經咄咄逼人,由於操作時要穿工服的原因,誰都不得穿得太多,工服薄的跟床單一樣,偌大的廠房是沒有什麼保暖措施的,反而頭頂的天窗卻開的偌大,風經常從上面鑽進來,連同著幾片落下的葉子。可能是因為實在太高了,誰都無法去將那窗子關上,經常在你不知忙了多久之後,汗水已將內衣浸濕,被頭頂的一陣風吹到脖子裡帶起一個冷顫才察覺到。我銑好幾個平面,再次從虎鉗上把工件攜下來,那到卡規上去劃線,這時兩隻燕子從天窗鑽了進來,如果沒記錯的話,那確實是燕子,因為在國小的時候老師經常向我們說燕子的尾巴如同剪刀似的,所以我感到很詫異,難道它們打算在這裡過冬么,而這兩隻燕子不知是在交配還是打架,總之動靜挺大的,引起了很多唯恐天下不亂者的注意,於是他們將開著的機器置放在一邊,全部興高采烈的來觀賞這生物界的搏鬥或者性愛什麼的,一個孩子看著看著入了神,不料一腳踩在了工具機的電源線上,那電線的質量我之前已經提到過,只聽“砰!!”的一聲,然後是一道類似於極光的閃電,雖說打雷時是應該先看到閃電再聽到雷聲的,而我確實是先聽見了一聲巨響才看到光芒的。隨後整個車間一片譁然,那倒霉蛋倒下去了。不知過了多久,瞪著大眼的老張才回過神,立刻衝到車間電源總開關處,奔跑的過程在快碰到閘刀時險些跌到,如果不是胳膊太短,我想我立刻就可以欣賞到第二次閃電與爆炸了。最終老張切斷了電源,車間總算安靜下來了,所有人朝那孩子圍去,他臉色煞白,他一動不懂,他被抬走了----他只是被電源短路時激起的火花燒傷了腿,沒什麼生命危險,不過說燒傷也算是很委屈,用來包線的5毫米厚的鐵管都被火花擊穿了,可想而知那傢伙的腿,基本上跟讓閃電擊中了沒什麼兩樣。孩子被抬走後,老張又開始大喊大叫了。“快!快去把老劉找來!!快去!”他有些驚慌失措。老劉是車工2車間的師傅,前些日子實習車工的時候我就被分在2號車間,(那一次被抬出去的人就是我)。而在整個學校和工廠里,我唯獨喜歡老劉,這老頭成天與我嬉皮笑臉,只有在跟他聊天的時候才能放鬆一下,記得他總是給我說“媽的!這鬼地方我簡直呆夠了,我20歲就乾起電工,一乾就是20年,然後給分配到這個地方做車工,一做又是20年,我明年就退休!這次我肯定真的退了!我那孫子現在也該有人來帶了,他爸媽上班忙,你說我都幹了一輩子著苦差事了,是該回家喝茶了!”結果轉眼兩年又快過去了,老劉仍然在車工2車間神出鬼沒。老張許是知道老劉先前是做電工的,於是叫來老劉遣來修電線,因為他知道那孩子一旦被抬走,上面的那個大肚皮的領導立刻就回過來調查事故原因。我就見老劉吊兒郎當的走進來了,手裡拿著一支雙頭串聯用的電筆,這老頭將電筆上的二極體和電阻作了修改,直接卸掉了二極體安上去了一個200瓦特的燈泡,見到我,他忙說
“別笑!我眼睛不好,那破爛二極體的亮光我看不到!”說罷朝剛才發生閃電的床子走去,抬起手來正準備拿出電線,突然頓住了。把脖子扭向老張
“電閘拉了么?”
“廢話!快乾吧!”老張都快急瘋了。
“急什麼啊,我老了!”老劉又有意放慢了動作,小聲的對我說
“急死他這個畜牲!”
“你前些日子不是鬧著退休來著么?”我用挑逗的語氣問他。
“孫子不跟我玩,到幼稚園去了。”
“哈哈,你是不是跟人家玩過家家來著啊,我看人家是嫌你太老土了。”
“混小子!把電線給我拽出來!”老劉開始報復我了。
“那電線漏電!剛把人都放倒了!”我急忙退後。“廢話,你不說我也知道,漏電才讓你拽的!”我仍然退後。老劉笑了,這老傢伙的笑容還是那么壞,見我嚇破了膽,他又補充道。
“出息!總電源我上個月才修的,已經關掉了,你拽吧。”
“是你修的?那我更不要拽了!”
“混蛋!我打你!”說著老劉抄起一個大號的扳子,我於是立刻去拽電線,費了很大力氣才拽出來。老劉用刀子刮掉上面的絕緣皮,看了看,自言自語道
“他媽的,這電線跟我都差不多大了,看見么?學校就拿這些東西糊弄你們的學費的,你那狗屁校長啊,把錢都花到他那輛本田上面去了。”老頭子拿著改裝後的電筆將工具機電路的各個導口一次連線,那燈泡都亮了。
“床子沒事,就是電源線短路了,不過你要是看老張不在,就趕快把這傢伙砸了,讓學校換新的!這些破爛我修得都不愛修了!”我已經沒什麼心情去跟他開這種玩笑了,只是低著頭去扯絕緣膠袋,老劉用手費勁的去彎曲直徑大約3毫米的銅線,不時地發出喘息聲,我看到他的手,老繭已經將輪廓覆蓋住了,皺紋的縫隙里沾滿著機油,顯然很難洗淨的樣子。這時外面的那令人頭疼的揚聲器又開始喊叫了,又是那個讓人聽了就想抄起扳子扭掉他的脖子的哪個學生的聲音。大概又是在通知那個什麼學生會的什麼什麼部門的什麼什麼小組去什麼什麼會議室開什麼什麼會議,每天的這個時候它都會響起,然後重複著同樣的命令。
“開個狗屁會,拉個大便都要開會討論討論帶不帶衛生紙!從小就讓孩子居高臨下,那直接考公務員不就得了。”我每次聽到這個聲音都會這樣罵,有時還會罵得更難聽。
“說的對啊,孩子,知道該乾什麼就行了。不過把你的嘴閉緊,我老了,是吃退休金的時候了,你不同,脾氣那么沖以後怎么混啊。”老劉不知是第幾次這樣對我說了,而這些話我也有對自己說過,問題是我完全不清楚我到底該做什麼。
老劉把電線修好了,臨走時他告知我,若是乾累了就出去抽根煙,別對人發火,我點了點頭,看著這位老人的背景走出大門,出門向左拐了,肯定是去洗手。這時我聽見門外有人在大喊大叫的,應該是那位傳說中的領導,正想著那傢伙便從門口變出來了。說實在的,這裡的所有設備對他來講最該需要改良的就是那扇門,倘若是他剛剛應酬完之後,他就很難擠進來了。每當任何事情的發生,這些領導們總是最後一個到場的,連電線都被修好了,他還能查出來什麼呢,而我比較敬佩的就是這些領導往往能從這些“真相”里做出一系列頭頭是道的決定。一切看起來安然無恙,這傢伙喘著粗氣向老張詢問,這時候,我有意走到那邊拿扳子,果然,我聽見老張向我預料的那樣對那領導說“這些東西都實在老化了,對於學生工作實在太危險了。”那傢伙故作沉著的哼了兩聲,一邊張望著其他孩子,一邊心不在焉地說
“哪台床子的線啊。。。。。”
“這台這台,我們已經搶修好了!”老張可能心裡暗暗佩服自己能想到“搶修”這個詞,他把領導同志領到那台床子前,就差要跟領導說“我冒著生命危險,不顧總電源的接觸不良,連絕緣手套都沒帶就把它修好了。”領導聽了點了點頭,然後將音調提高
“你們可一定要注意安全啊,你就多看著點這些笨手笨腳的孩子吧!”說罷著領導就在老張的微笑下離去了。我實在不清楚學校既然不讓學生在學校買保險,又為何這么擔心學生出事,可能涉及的原因還很多吧,總之應該跟看見學生家長掉淚沒什麼關係。
再次回到機器上已經快五點鐘了,太陽非常的好,能很明顯的感覺到黃昏的到來,透過天窗將不少角落染的金燦燦的----我覺得我該出去抽支煙了。
餘暉照在身上,挺暖和的。很久沒有這樣暖和過了。除了在車間裡幹活,還有一件更令人頭疼的事情就是去飯堂吃飯,我到現在都沒吃明白那廚子做的到底是什麼飯----比肯德基還貴----比雞屎還要難吃。計算了一下這是第10次到這裡吃飯了,我花掉了將近200元,一般情況下只要不是在我餓的連工具機和雞腿都分不清的情況下,是絕對不會到這裡吃飯的。我要了一份麵條,一瓶可樂,在我看來麵條是這裡唯一能吃的東西,喝可樂是為了讓我不把麵條吐出來。為了安全起見,我一定要保證在吃下去最後一口麵條的時候還剩一口可樂。就在我喝下最後一口可樂的時候,突然眼前大約一個盛飯的器皿從眼前飛過,目光追隨過去,只見器皿里的飯菜隨著慣性的作用在器皿落地時全部飛了出來,連著一陣聲響。
“媽的,這他媽的也算食物!太他媽的難吃了!!”一個男生一邊罵著一邊向地上啐著殘留在嘴裡的飯渣,在用手擦嘴的時候,發現手裡還拿著筷子,反應過來這不是自己的,又狠狠的把筷子甩在地上。
“你在乾什麼!!!”我又聽見一個熟悉而厭惡的聲音,轉頭一看原來是院長,我想這小子該倒霉了。院長走了過去,指著那男孩
“你知不知道你這是屬於什麼行為?!這是糧食啊!同學們哪!!你馬上給我把那些揀起來!收拾乾淨!然後到我辦公室來!!”然而這孩子算是頗有忍耐力的,連碗筷都摔掉了,到了這一步,居然什麼都沒說,乖乖的拿起拖把去清理了。要是我的話,我非要與來人在這裡把食堂向外承包的其中實質問題討論清楚再說,而有時候我不想與這些人計較的原因並不是不想找麻煩,而是嫌他們太老,如今學校里的先生們,實在不知該用什麼來說服學生,乾脆就拉來老本,倚老賣老。這證明如今的老師比起孩子除了年齡有點優勢外就什麼都沒有了,這一點是個有腦子的孩子都無話可說,誰都知道這裡沒有希望了,沒腦子的孩子也無話可說,他們對什麼都無話可說----無論你天塌下來,月亮掉下來,我照睡我的覺,吃我的飯,上我的廁所。
後來那摔碗的傢伙隨院長走了,我把可樂瓶子捏扁後向櫥窗扔去,當櫥窗里的傢伙剛剛意識到從而立刻尋覓這瓶子的由來時,我已經隨著最後一絲餘暉的淡去而淡去了。
再次走進車間的時候,光線暗了下來,天窗上面已經漆黑一片了。我利用最後的力氣將工件做完了,之後一屁股坐在長椅上,耳旁嗡嗡直響。有些早已交差的孩子已經在後面打鬧開了,這幫傢伙無論任何時間任何地點都是這樣,哪怕胡錦濤同志來這裡視察,他們上課時也照樣睡覺,睡醒後照樣用世界上最髒的語言交流,不知道他們是否已經到了人生的一種境界,任何情況下幾乎沒有任何事物能改變他們,這就是我極其恐懼與這些人在一起的原因,雖然這世界充滿了絕望,但我並不想這么早就給麻木掉了。我在角落裡暗暗詛咒他們在不慎時最好踩到電源線,撞到轉速1180/min的銑刀上什麼的,這樣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許是能安靜一段時間。也許這個想法過於變態,但前提是已經有無數人對我的心理健康產生了懷疑,所以這也是正常的。一時間我每每見到這些人,就恨不得將他們全部殺掉,然後剁掉,然後埋掉或者燒掉。
老張從大門進來了,大汗淋淋的樣子,眼神裡帶有一絲絕望的憤怒,打鬧的孩子們立刻收斂起來,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我想那個孩子在醫院應該已經被安頓好了,不過令老張最絕望的訊息應該是因為這次事故校工組已經決定扣除老張本月或者本年的獎金,至於是一個月還是一年的,處罰不處罰,要看那些坐辦公室的領導的柜子里的中華是不是已經快抽完了。
他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嘆了一口氣,可能是因為最重要的獎金已經沒有了,也就不在乎再因為在車間吸菸被罰200元了,於是點起一支煙,同時扭開自己的大茶杯的蓋子,可能是茶水已經涼了,他全倒在了地上,然後又拿起暖壺,向杯子裡灌,而倒了大約不到20毫升暖壺就已經與桌面垂直了,他又用勁晃了晃,只見許多水垢落了出來,惱怒之下將暖壺仍在桌上,“砰”的一聲。
“今天是哪個蠢豬值日!”他喊道,隨後一個孩子怯怯的走了過去。
“看我幹嘛!!水房在哪你不知道么?!”那孩子立刻拿起暖壺跑去打水了,不一會兒又提著暖壺跑了回來,老張看到後又扭開了杯蓋,不料這孩子更加怯怯的走過去,說
“師傅,這暖壺破了。”不少人笑出了聲,我想老張已經後悔剛才摔暖壺是不套用那么大力氣,而這傢伙發火了,一把奪過孩子手中的暖壺,狠狠的把那倒霉的壺向角落砸去,然後立刻傳來一系列壺膽的碎片碰撞的聲音。
“組長!!把名單拿來點道!!下班下班!!提前下班!!!你們這群蠢貨!都趕緊給我消失!滾蛋!!!”老張邊喊邊揮著手,手都差點給甩下來。而這一次被老張唾罵,是我們唯一非但不氣憤,反而很高興的一次,對於他們來講可以提前衝到網咖搞遊戲,看A片,會美眉。而對我來講可以馬上回家了。
十分鐘後我已經換好人皮,叼著已快抽完的煙,走在回家的路上,我累極了,所以走得很快。進了家門之後我立刻去沖了澡,然後癱瘓在沙發上,翻弄著電視,雖說看電視是一件很無聊的行為,但此時在我看來沒有什麼比這樣躺著來履行這種行為更加快意了。不一會兒電話響了,我吃力的從口袋裡掏了出來,原來是琴房的老師:
“幹嗎呢?怎么這兩天連簡訊也不發?!”
“我在看電視,電話欠費了,今天才交的費。”每次她問我這樣的問題我都是撒著同樣的慌。
“得了吧,那我下午三點的時候打電話你怎么關機啊!”
“車間不讓接電話,再說太吵,接了也聽不見什麼。”我已經有點不耐煩了,對我來說最難應付的事就是每當在疲憊的時候聽她在電話里絮絮叨叨。
“你以為你這樣回答很明智么?”
“好了,我很累!沒功夫跟你辯解這個無聊的問題,有什麼事說吧。”
“你倒凶什麼啊!譜子練好了沒?!”每當我不耐煩的時候她就提起譜子,讓我很難找藉口掛掉電話。
“你知道我這幾天很忙,所以有幾小節沒來得及練,要不你給我幫個忙給琴房請個假。”
“你這上月已經請了三次假了知道么,就是說你只來了一次!所以明天你必須來!還有,給我帶點吃的!”
“你知道我從來不吃零食的!!我從哪裡帶啊!”
“我不管!你必須給我帶!好了電話沒電了我要掛了,拜拜。”
我又立刻開始頭疼了,這該死的偏頭疼讓人難以忍受,兩年前我去看了醫生,他說是因為休息不好,說是讓我多注意休息,而這一點誰都讓我無法做到。我翻開裝藥的抽屜,去找阿司匹林,只發現空空的一個瓶子,無奈我只好吃了副作用更大的止痛片。周末雖然是一件大歡喜的事情,但少不了更多的雞毛蒜皮,我想在這些之前還是先去睡個好覺為明智,於是關了電視,倒下就沒有知覺了,這是我唯一值得很驕傲的一點,從不失眠,而且總能以最快的速度入眠。
              四。瞭然
醒來後發現頭不痛了,睡覺還是很有作用的。我拿了鋼琴譜走向琴行,通過樓梯上了二樓,發現有一間琴房裡有多了一個大男孩----這裡通常都是一些很小的小孩,偶然冒出來一個跟我差不多的立刻就讓我不那么尷尬了。大廳仍然很是擁擠,很多家長么等著孩子,有接孩子走的,有送孩子來的。音樂這東西真是不錯,要我說在孩子的課餘時間來琴房報上個鋼琴,古典吉他,小提琴,長笛,小號什麼的,比去有些狗屁補習班搞些什麼奧數啊,什麼什麼作文啊亂七八糟的不知要有意義到天上去了,在我看來長這么大唯一一件最可惜的事情就是自從6歲那年鋼琴老師搬家之後就再沒學過琴,否則的話我現在應該是在音樂學院,也許當個老師沒什麼前途,但能彈些曲子我就很知足了,再說現在的音樂學院又有幾個是真正的理解並熱愛音樂的,大多數人都是利用樂器來謀生,這一點也許就是在現代社會為什麼有價值的藝術家越來越少的原因。就如同這球員和球星的區別,你要說中國球員其實就像這音樂學院的學生,鋼琴十級不足掛齒,但你十級了又能怎么樣?頂多成一個演奏家,演奏各個音樂家的曲子,只能說你只不過達到了能夠演奏偉大音樂家寫出來的曲子的程度而已。而若讓這些人去寫曲子,寫好曲子,恐怕就是荒謬的。每當我詢問一些鋼琴系的學生是否自己能寫出來一些東西,令我最噁心的回答就是“不能,修煉不夠。”我不知道“修煉”這個詞是一個什麼意義,你又不是去當神仙,何談修煉,麻木的人太多太多,所以根本就不可能在生活里悟出一點什麼內容,十六七世紀那些不到18歲就寫曲子音樂家難道寫的就是兒歌?或者說他們就是神仙。球員和球星的區別就如同著彈琴的,一個能把琴都彈爛了,達到了質的境界,而另一個能寫出來曲子。
3號琴房的門開了,我看到了她,她招呼我進去。
關了門,我做了下來,凳子咯吱吱的響著,仿佛就要散架了。
 “瞧你那樣子,眼睛都睡腫了!”
 “喔,我是剛起來沒多久。”我揉著眼睛說
 “看你一天多舒服啊。”這句話是我最不愛聽的,而她又說了。
我隨便按著幾個琴鍵,琴行的琴的音質的確不錯,琴鍵也非常的軟,有點類似於日產的kowayi的感覺。
 “我跟你說話呢!別亂彈!”她用手打了一下,我的胳膊從琴鍵上掉下去了。
 “我的錢又用完了,琴行要下星期才發工資呢,不過我昨天又接了兩個陪練,這樣的話我每周就會有5個陪練,我非但可以堅持到下星期,而且我還可以把原來借別人的錢還上。。。。。。。”  每次見到我她都會把這些在我看來瑣碎的生活爛賬絮絮叨叨一大堆,我對這些沒有絲毫興趣,不過認識她之後我實在了解了什麼是為了生活開始忙碌的女人。
 “你可以,好好賺錢吧。”
 “你就不會再說點什麼啊,每次都這樣說。”她又開始耍脾氣了,每次來這裡我最怕面對的就是這個,因為我對女孩子是沒有任何辦法的,只好應付。
 “那你每天去陪練都注意安全,注意休息,多吃多睡。。。。。。”
 “行了!真是的。”
這一次我真的不知該說什麼了,只是非常的焦躁,我討厭面對這些,我只想安靜,但走到哪裡都不可安靜,突然我想起來口袋的朱古力,於是拿給她,這可能是我唯一能讓她滿意的一點。她一把奪過去,然後包開放在嘴裡。
 “你把我讓你練的譜子彈一下!”
於是這鋼琴課在這一個朱古力之後才真正的開始。
我喜歡鋼琴,所以去練琴。來到學院上學後一切都改變了,不會像別的學生那樣為個什麼定理什麼公式去忙到半夜,我只學習對我真正有用的東西。而剩下來的時間我也會儘量去做我真正想做的,我試著讓生活的內容充實一點。人生本沒有任何意義,但每個人必須去為自己的人生確立一個意義,從而為這個意義去真正忙些什麼。然而說到練琴,的確是一件比較痛苦的事情,一個不錯的曲子,聽起來動聽,倘若要讓你去練,那就是一種折磨了,總之得練到你根本不覺得這曲子動聽的時候,那就證明你已經熟練了。
這女人很麻煩,起初我對她印象還不錯,以為她是一位端莊的古典女孩,不過這首先要來源於她的的鋼琴,我一向對彈得一手好鋼琴的人都有著很好的印象,其次是她的年齡,大我五歲,正在音樂學院讀大四,我覺得這個年齡的女孩應該比較成熟,比較自立。
而後來我漸漸的發現她與一般的小女孩沒有任何區別,甚至有時比她們還令人頭疼,從此這鋼琴課就沒有起先的那么單純了,每每在琴房她的一舉一動若要讓旁人看來就不是彈琴了,而是談情。我對她一直以來都是報以無奈的態度,很多事情懶得去跟她爭,所以乾脆就任她擺布,這反而讓她更縱容。毛病這個東西就是給慣出來的,再次也奉勸所有男孩子們,倘若有女孩子向你撒嬌,無論是否你喜歡的,都別太依順她,特別是女朋友,否則你很快就會從朋友或者戀人變成奴隸。
若要說明我們的關係,我一向稱呼她為老師,除了師生關係我不想與她有任何任何關係,至於她怎么想我也無從去顧及。
一節課很快就下來了,到了大廳里,那些家長依舊那么多,好容易穿過他們下了樓,路過一樓的櫃檯,突然想起吉他上有幾隻弦磨損的差不多了,於是向櫃檯那人要了三弦四弦和五弦,其實我連弦橋弦枕都想換,或者說我連整個琴都想換,雖說那是一把父親的朋友送給我的已有20多年歷史的古典琴,音色已十分出色,但我始終認為這琴不是我的,我認為樂器這東西只聽從它真正的主人的使喚。
“四塊五毛”那小伙子說。
據我的鋼琴老師告訴我這小伙子曾暗暗想她表白過很多次,而始終沒有得逞,因為我每次去琴房都要遲到十幾分鐘,所以這小伙子經常在這十幾分鐘裡跑到琴房給我的老師端茶倒水,隨後在對我的老師說“那個小子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東西,什麼素質嘛,來上課還成天遲到,以為自己是誰啊!看起來跟個鴨是的”其實我只覺得這小伙子挺可愛的。
我給了他一張10元的票子,他接過錢,很乾脆地說
  “找不開,有零錢么?”
  “不會吧?”我一邊說一邊用眼睛注意放滿了一塊兩塊五塊零錢的盒子。
  “真的沒零錢。”他更乾脆了,仿佛要跟我說‘你看著辦,要零錢絕對沒有,有也不給你,要命倒是有一條!’
  “你下星期在班么?”我問
  “在啊,怎么?”
  “我下星期來你找給我好了,記著給我留著零錢。”我拿著琴弦轉身走開了,他說了一聲“好的”。說實話如果他當時再敢多廢一句話我立刻會讓他的鼻子放血,這段時間我的脾氣極其的暴躁,哪怕有誰對的我說話聲稍大一些,我都會揍他,可能是學校或者工廠的生活讓我變得很極端,有不少人察覺到了,他們怯怯勸我去看心理醫生,只有對這點我絲毫不暴躁,因為我也一直想去看看。
回到家裡我開始裝弦,不知怎的我挺喜歡做這事情,雖然挺麻煩挺費力氣,但我仍喜歡。我覺得我裝得不錯,裝好後調了音,撥了兩下,覺得離譜的利害,不知得磨合多久呢,總之樂器這東西(除了電子樂器),最好的保養方法就是經常彈奏。每次練琴連累的時候我就會彈一彈吉他,這對我來講是一種最好的放鬆,我喜歡在黑暗的房子裡面彈琴----什麼都看不見,只會聽見琴弦震動和手指與弦之間摩擦的聲音,在黑暗裡面人才會用心去彈琴,這時候的音樂才有點感覺。
晚上練琴的時候我的老師又發了簡訊過來,說要我把譜子背下來,我認為她實在多此一舉,背譜子對我來講是一件在容易不過的事情,一個曲子無論再長,只要我能流利的彈上兩三遍,就自然而然的背下來了,我從來都只會去記鏇律,絕不會去記什麼幾分之幾音符几几拍休止多少多少分之一拍的休止符,如果你將曲子練熟了,那就等於你背下了這曲子。不過這次的譜子許是太難了,幾十個升降號還原下來我就茫然了,這該死的女人說什麼都不肯把這曲子多彈幾遍給我聽,就如同唱歌一樣,周杰輪的歌比較難唱,而每天聽上個兩三遍,幾天后拿著歌詞去唱,很流利的便唱出來了,而倘若只把這首歌的五線譜或者簡譜給你,讓你照著歌詞唱,這恐怕就困難了。總之我對著譜子艱難的在琴鍵上敲了不到1個小時就回到房間抱起吉他玩了。我一向就是這樣做事,無論怎樣我肯定會做好我的事情,但中途必須時常中斷幾回來換換腦子。
每當周末的晚上都是非常縱容的,因為第二天可以睡個好覺所以在前一天夜裡為所欲為,不到睜不開眼睛的程度是絕不甘心睡覺的,沒想到達到這個程度卻又非常的簡單,我竟然在躺著床上玩吉他的睡著了,好在我之前洗了澡,夜裡11點醒來的時候立刻調整了睡姿,乖乖的睡去了。
第二天大概九點鐘的時候電話就響了,我艱難的拿起聽筒,迷迷糊糊中我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起來沒?”
  “沒”
  “那你快起來!我們老地方等你,半個小時以後。”
說著電話掛掉了,我閉著眼睛拿著話筒在床頭尋找電話,然後幾經周折才將話筒掛在電話上,後來就怎么也睡不著了。
到了冬天,起床自然就成了困難的事情,洗漱完後母親看見我,對我說“去把鬍子颳了!”我才發現這鬍子已經很長了,每當進工廠的時候我都經常忘記刮鬍子,而每當我拿起刮鬍刀的時候都會感嘆光陰的絕情。摸了摸口袋的煙盒還在,於是半小時後我就晃晃悠悠的站在公車上了。不一會兒,我透過窗子就看到站在車站的他們了。
他們幾乎每星期都會找我,有時候有些內容重複的多了,也就成了生活的習慣,這習慣迫使我每周日的懶覺從此給瓦解了。
  “今天干什麼?”我問
  “去喝茶吧。”
如果在幾年前,我肯定會說“我靠,我們還沒老!”而現在我卻覺得這是個不錯的注意,於是就一同去了。在城裡找一個清靜的地方也畢竟不容易。
  “你要一壺龍井算了”
其實除了什麼烏龍,鐵觀音,綠茶,紅茶,我幾乎就不知道再有什麼茶了,只是覺得這茶的名字聽起來比較順耳。
他給我點了支煙,玩著手裡的茶杯。
  “這星期怎么樣啊。”
  “什麼怎么樣,還能怎么樣呢。”我只盯著左手裡的煙,下意識的伸出了的右手看了看,上面布滿了老繭,它們已經很厚了,同時我發現上面增添了不少新的小口子,而舊的也仍舊存在。我想這些都在廠子裡留下的吧,我又將手放到鼻子前嗅了嗅,雖然每天都洗澡,但這上面還是有一股比較清晰的機油味道,頓時耳邊仿佛響起了那機器的聲音。。。。。還好這味道對我來講不怎么難聞。
  “你又在想什麼啊,有那么多的事要想?”他已經很無奈了,而另一位則坐在旁邊一聲不語。
  “有哇,有好多呢。”
他笑了,仿佛覺得這很好笑,於是我也笑了。
  “你完蛋了!其實我有時候都在想是不是雲南的菸草把你還成這樣了!”
  “胡說!雲南的菸草很好抽!”我對他的玩笑並沒有什麼興趣
  “我很高興你的手還長在胳膊上,我聽說你們那有個小孩不太走運啊?”
  “誰的訊息這么靈通?”
  “知道那么多累不累?總之你小心點就行了!”
這些話他幾乎每次見到我都會說,在周日我不想談論這些問題,因為第二天就又要進廠子了。於是不一會兒雙方又沉默了。
時候到了冬天之後,許多東西好像就給暗然了,首先天就是灰的,從沒有藍過。我們經濟學的教授說,西安的冬天就是灰色的,這就是經濟發展的結果,把天給污染掉了。
計畫經濟產生的不少重工企業雖說一直是在生產,而年年都在虧損,眼看生產率慢的可怕,管理費用也仍然巨多,機構之龐大,一個廠子算下來管人科室的人員比工人還要多,此乃典型的“官僚”作風。
不過這幾年的冬天也偶爾有晴朗的時候,因為不少廠子給倒閉掉了。
到了晚上,我們吃了頓飯就散去了,周日晚的義大利足球甲級聯賽我從不錯過,因為這是每周最具有觀賞性的東西。
正看著球,電話響了。那邊告訴我明天去工廠的時候帶上裝配圖,要標好尺寸。我問他車間裡不是掛著一大塊黑板並且上面畫著圖么,結果那邊的回答是“掛黑板的釘子掉了”。
               五。繼續幹活
當我扣好工服上的最後一個扣子時,時間已經差不多了,我滅掉了手裡的菸頭離開了教室。
組長開始點道,然後老張說“沒幹完的接著乾!”於是就各就各位了。
這時老劉走了進來,招呼我跟他走,鬼知道這老傢伙又要搞什麼名堂了。
  “我的工件怎么辦?”
  “你肯定做完了,就算沒做完,你用兩小時就能收工。”老劉只顧往他要去的地方走。
  “你認識老張多久了?”  
  “也快二十年了吧,我到這裡的第四年他就分配過來了。”
  “他一直都是這德行?”
這時老劉突然停下了腳步,把臉轉向我。
  “小伙子,他跟我都混蛋了二十年了,你才幾個月?受不了啦?”
  “那你又是怎么受得了的呢,教教我算了。”
  “你以為我是神仙啊,他剛來的時候,我還揍過他呢,你師爺我那時候也是比較威猛的呢,哈哈哈哈。”
  “那後來呢?”
  “後來,後來也沒怎么樣,不過從那以後我們就各乾各的,我幹完了就去抽菸,這也沒什麼不好的。”
老劉推開一個很破舊的門,有很多灰塵從門檐上落了下來,顯然已經很長時間沒人來過了。屋子裡落滿了灰塵,起碼有三毫米厚,唯一的一盞窗子也用幾條木板釘了起來,不過還是能漏出不少光線,這是我辨別這屋子的模樣和構造的唯一途徑。在這屋子的中央擺著一台切割機,上面的齒輪看上去還比較新,把手也是發亮的,旁邊堆了很多直徑大約3共分長約10米的鋼條。
  “你跟著我給這些鋼條劃刻度,30公分劃一道!記住,是30公分!”
老劉說完就拿來了劃線筆和捲尺幹了起來。
  “車工考試的毛呸料?”
  “沒錯,我老了!嘿嘿嘿,這次得你來幹了。”
  “我就知道每次叫我跟你走準沒什麼好事。”
  “話可不能這么說,年輕人,多行行善事,積點德,你就當幫幫我老頭子么,你老爹知道了肯定還會誇你呢。”
這句話讓我無言以對,只好埋下頭沉默,老劉走到了切割機旁,將一截鋼條固定好後,慢慢按下手柄,頃刻一陣讓人根本無法忍受的巨響朝我的腦袋衝來,火星讓房子裡頓時亮了很多,大概十秒周后,那根鋼條被鋸斷了。房子裡又立刻安靜下來,他不清楚這一下讓我有多么痛苦,這老頭子的耳朵大概就是被著玩意給弄壞了。
  “臭小子!這把手有點死,我去拿點機油,你先乾吧,把眼鏡戴上,小心火星!”
我拿起一根鋼條開始固定,摸了摸口袋發現一個令人煩惱的問題,眼鏡忘在家了,而我看見屋頂掛著一個燈泡,於是我開始尋找那燈繩,說到燈繩這種開關,也只有在這種年代廠子裡有了。我找了好一會兒,才在一個落滿灰塵的破柜子後面找到了一個仿佛是浸泡在灰塵里的繩子,用手拉了一下,頓時無數灰塵抖落下來,我立刻閃到很遠,雖然穿的是工服,但我仍不想沾上這些東西,此時那燈泡亮了,玻璃壁已被灰塵覆蓋住,光線勉強的從鎢絲里透出來,一閃一閃的,仿佛隨時都要爆裂的樣子,不知這已用了多久或者已有多久沒用過了。
透過這光線,明顯地看到屋子裡的灰塵在無序的飄動著,我按下了切割機的開關,那類似於齒輪的切刀飛速的轉了起來,在刀盤的下方,是等待著被切割的鋼條。我按下扶手,直到刀尖已經與鋼條表面接觸到為止,無數火星飛一般的打在我的褲子上,聲音震耳欲聾,我寧肯站在飛機的引擎下都忍受不了這種噪聲,這聲音的使命就是撕裂你的耳膜和腦袋,在那一閃一閃的快要崩潰的燈泡下,就是世界坍塌的徵兆,大概就是十幾秒的時間,實在是讓人備受煎熬。終於,一個三十公分的材料被鋸齒鋸下來了,我鬆開了按鈕,瞬間整個世界又似乎恢復了寧靜,而我的耳朵還在嗡嗡的作響,頭都疼了起來。我說過我最害怕的就是噪聲,我可以在零下幾十度的機器寒冷的天氣或者零上四十度的酷暑天氣乾任何體力活,唯獨受不了這噪聲,看了看地上的那一大堆鋼條,我意識到這只是一個開始,把這些全部搞定至少也要用兩三個小時的時間,想到這些頭皮都發麻了,只好再把毛呸移動到下一個三十工分的劃線出,接著再次按動了開關,於是噩夢又開始了。
這樣重複了不知有多少回,在我額頭已布滿汗珠的時候,突然一個火星不知是受到了什麼詛咒,並沒有飛到我的褲腿,而是如同子彈一樣的扎到了我的右眼裡,我立刻用手捂住了眼睛,那火星的溫度還很高,殘留在我的眼睛裡燒灼著,我簡直快要發瘋了,用了全身的力氣將那東西甩了出來,要知道在上次實習的時候我的右眼就已經被一個鐵刺扎傷了,好在運氣不錯,那大夫說角膜只是有點損傷,如果在扎的深一些就有可能導致間接失明。那“間接”兩個字我沒有去理解,我只注意到了“失明”這兩個字,手術之後從眼裡流出的血沾滿了紗布,而這一次鬼知道那該死的眼角膜又被扎了多深,而那眼睛頓時流出了大量的淚水,還帶有一點血色,我只感覺整個眼球都在被火烤著,被針扎著,那種感覺痛苦到極點,我坐在那堆鋼條上,將頭伏在兩膝之間,就這樣過了好一會兒,在感覺能稍微好一些的時候,我立刻跑到了醫務室,那護士立刻拿了棉簽紗布之類的東西,好一會兒後,她才說,“還好,基本沒傷到眼球,就是你的眼角給燒傷了,我給你上點藥。。。。。”
二十分鐘後我又回到了那個破屋子,我發現那個燈泡閃爍的更加厲害了,於是我拉了燈繩,將燈泡又向里鏇轉了一下,當我再次拉動燈繩的後,只聽“嘭!”的一聲,這意味著那燈泡不會再亮了。無奈我只好帶上從老劉抽屜里偷出來的老花鏡,又一次開始了切割。。。。。
我找來很多東西來堵耳朵,效果都不太好,最後我試著把衛生紙浸濕然後用力捏成很小很小的團狀,塞到耳朵里去,聲音頓時小了很多。沒有了這聲音,幹活自然很輕鬆,而太陽一直在往下走,這屋子的照明工程兩小時前又給擱淺了,所以我再次加快了進度,最終,趕太陽落山之前我切割好了所有的鋼條。我站直了身子,腰間一陣作痛,看看周圍的情況,還好有一個小凳子,不過也是落滿灰塵的,也顧不了那么多了,我坐了下來。手習慣性的朝口袋摸去,摸出了煙盒,我點燃了一支煙,我快要累垮了。
突然房子的門打開了,接著是一個身影,不用說我也知道這是誰。
  “呵呵,你果然幹完了!”我看不見老劉的臉,只聽他用極其滿意的口氣說道。
  “你時間掐得太準了吧?”我向這狡猾的老頭子禮貌性的遞去一支煙,於是他也抽了起來。
  “怎么,你累了?”
  “這倒不是,現在我們被發現的話你罰款二百我警告處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臭小子,儘管放心,這個房子原來鬧過鬼的,所有人都不敢來。”我立刻有了被騙的感覺,不過說到鬼這東西,在這白天我倒真不怎么害怕。
  “你太卑鄙了!”
  “話不能這么說啊,孩子,我要是告訴你誰來幫我幹活啊?”
接下來我便不怎么說話了,可能是因為太累的原因吧,我掏出電話看了看,將近五點鐘了。我將手裡的煙滅掉,站起身來。
  “我得回去趕活了!”於是我離開了那破房子。
回到車間的時候,我發現不少人都走掉了,應該是去吃飯了吧。這時天已經完全黑了,我從車間那幾盞破舊的燈泡發出的昏昏欲睡的光線下向那台X625摸索過去,搬開了虎鉗,把工件頂在上面,然後啟動了機器開始對刀,在我剛剛準備打自動走刀的時候床身上的照明燈又熄滅了,我照例用毛刷的尾部在燈罩上砸了一下,於是它又亮了。高速鏇轉的銑刀朝工件的表面漸漸逼去,終於接觸到了,就像在撥掉工件的皮,一層又一層,被撥下的皮已成為碎小的鐵屑在照明燈下閃閃發光的朝各個角落奔去。我記得有個女孩曾說這東西像流星雨,而這東西我必須去小心,它們的溫度通常都在攝氏180度左右,倘若被這些美麗的碎片擊到那就會立刻形成一個小水泡,在手上倒是沒什麼,在眼睛裡就不好受了,而為了保證工件的精度又不得不把臉貼得很近。不一會兒加工部分開始冒煙了,我用毛刷沾了一些乳化液去刷刀頭,接著這些液體很快就被蒸發了,就能聞到濃烈的味道,整個廠子都是這種味道,油煙向天花板,牆壁冒去,這些地方已經被熏得發黃。我就記得有一次新來的一位院級領導到此巡視,也許是因為沒有接觸過車間的這些東西,看著忙碌的我們也不知該指點些什麼,過了好一會兒這位領導終於觀察到了自己能發表一些東西的事物,他看著四周的牆壁,對師傅和我們說,“這牆怎么這么黑啊,抽時間清理一下。”說真的當時我真恨不得用板子緊緊他的大腦,然後用鉗子撬開他的嘴餵他吃乳化液。
一個小時後工件基本上完成了,我停下機器攜了下來,拿來了銼刀去毛刺,其他的工人同志們也陸陸續續的回來了,其中最瘦小的那個又朝我走過來,好像要給我說些什麼,沒等他開口,我立刻搖著頭說,
“今天絕對不行!我已經累了整整5個小時了,你自己去乾吧!”
“你累了5個小時?你到底乾什麼去了啊?工作組長見你不在就臨時點道了,剛好老張過來了,知道你不在,挺生氣的,然後每過一個小時他就會過來問你在不在,來了都四次了,剛才都大發雷霆了。”小不點著急得說,我的腦子亂極了,鬼知道我該怎么去應付那該死的老傢伙。
“我知道了,你去吧。”
“現在開始點道!都過來!”那工作組長嚷嚷道。我走了過去,挑了靠牆的凳子坐下,這樣我就可以看不到他的臉,每當看到他的臉我就莫名奇妙的義憤,所以我害怕有天控制不住自己用大號扳子砸他的臉,就坐在了那裡。
“你幹嗎去了!整整三個多小時!”他喊道,我抬起了頭,發現他正看著我,
“問你呢!”他又喊道。對於他的態度我懶得去說明什麼,於是就回答道:
“好像是出去了。”
“我他媽的也知道你出去了!我在問你幹嗎去了!!”他瞪大了眼睛排著桌子說,車間頓時安靜了。其實我憎惡粗俗的人,想到他們便會嘔吐,我不想用太髒的語言去唾罵誰,這些髒話無非就是跟誰的母親父親爺爺奶奶以及一些親戚過不去,我極其反感這些人整天操你的母親我的父親,日你的奶奶他的爺爺,這樣交流確實讓人無法忍受,而倘若這些人也用同樣的方式來與我交流,我就實在想不出有什麼更好的方法了。
“你別跟我喊叫。”我只說了這個,這是我最誠實的回答,因為這段時間我的脾氣壞到了極限,這聲音已足以讓我崩潰了,甚至會跟他玩命。
“你他媽的趕緊說!不然我記你曠工!!”他用筆指著我喊。
“那你記我曠工好了。”我已經有點不耐煩了,我一直在克制自己,這讓人很難耐。他聽見了這句話,沒有再嚷嚷,將自己的筆蓋發瘋似的拔了下來,狠狠的朝地上摔去,然後開始在曠工記錄上寫我的名字,那紙幾乎都要被劃破了。這時老張剛好進來,組長看到了他,如同劊子手看到了執行官一樣,頓時大放光彩,一步跨向前去,其氣魄驚人不已,而老張卻擺了擺手,搖著頭說:
“行了,我都聽見了。”這句話的作用就是那組長可以不用再將剛才的亂七八再大聲重複一遍了,老張朝我走了過來,對著我大聲說,
“你別以為是老劉叫你去的就沒事了,你現在是在我的車間幹活!我說了算!你要是喜歡跟著他乾你就找他去吧!別在我這裡呆著!”累了一天的我聽到這些話簡直就要崩潰了,我站了起來,再次努力的壓制自己的情緒,較平靜得說 :    
“有些東西是你們之間的事情,說實話這裡的活我都不想乾,但是你們叫我做,我不得不做,你們立個協定好了,好讓我知道以後該聽誰的不該聽誰的。”
“什麼協定不協定的!媽的一天就你最聰明是不是?今天的事我可以不記你曠工,但你必須給我寫份檢討!明天拿給我!”
“檢討什麼內容?你先教教我算了,你要的工件我都做完了,然後有另一個老師傅叫我去幹活,之後我也就這么回來了,有什麼地方該檢討?”
“你寫不寫!?”
“不寫!”   
車間死一般的安靜,誰都沒法肯定這兩個傢伙將會在什麼時候抄起身邊的什麼東西向對方的腦袋扔去,我們瞪大了眼睛互相看著對方,他的嘴角在抽搐,整個面龐都變了型,突然一聲因生鏽金屬之間摩擦而起的尖細並拉長的聲音劃破了這沉寂,那門又開了,只見老劉走了進來,而這個時候看到他我的心情也未必好到哪去。
“有什麼問題跟我說,我們之間的事請別對孩子發泄!”老劉就像解放戰爭電影裡的地下黨一樣,被國民黨特務向自己的同志拷問自己,然後自己挺身而出。
“你們下班了,都滾吧!”老張對著其他人喊道,於是不一會兒這裡就剩下了我們三個人。
“你也滾!”老張又指著我喊叫。
“讓他留下!”老劉仍然盯著老張看,
“你要是不想讓學工處知道你偷偷向外搗騰零件的事情以後就別找他麻煩,也別跟我大喊大叫的!”老劉伸出了手指指著老張的鼻子說,
“還有,你奶奶的別問我要什麼證據,收購你零件的那家破廠子的廠長跟我也是有一些交情的!他們以為是學院的名義出售才來收購的不是么?”老張於是真的無言了,接著老劉又把手指頭移到了這我這邊,對我說
“記住我說的這些!以後他再找你麻煩就帶著我去學工處!”我對著老劉笑了,他的這句話讓我從惱怒中立刻恢復了真正的平靜,類似於這些內容的不少東西經常在電視裡看到,而我實在想像不到老劉這傢伙居然會做出這樣的舉動。
“你應該參加過解放戰爭吧?”我笑著問老劉。
“滾!!兔崽子!回家吃飯!”老劉對我吼道。於是我就滾回家了。
回到家裡,我繼續清理在廠子裡沒有清理乾淨的手掌,我甚至拿來了刷子,費了好大力氣這手掌才幹淨。我打開了電腦,其實我坐在電腦前的原因絕大多數都是為了聽歌,或者聽著歌跟朋友們聊些什麼,沒有什麼能比這更讓我放鬆了。
這完全是兩種生活,每個人都應該這樣,只不過方式不同。每個人都應擁有兩種或者兩種以上的生活,因為有些生活並不是我們想要的,我們只是在利用它,依靠它來創造一些不得不創造的價值讓自己生存,而為這些東西去生活也實在很悲哀,所以這時我們應該創造另一種生活,在這個氛圍里我們去做我們真正想做的,得到我們真正想要得到的,我不想沉寂在那些吵雜的事物中,我需要立刻忘掉它們,至少不會讓我頭疼,不過令人擔憂的是我常常忘卻了自己該做些什麼,自從進了那破地方求學之後我完全變了,漸漸的我將自己封閉起來,去迴避一些事物,一些原先在我看來很貼切的事物。關於我目前需要的就是一些謀生的手段,我只學習對我有用的東西,我不想做什麼博學家。關於某些方面的知識就像柯楠道爾筆下的福爾摩斯一樣,除了對這位英雄破案有用的東西之外他甚至不需要去知道地球是繞著太陽轉的。或者就乾脆像讀小說一樣,喜歡看什麼內容或者喜歡看誰寫的內容那就去看,名著固然是好東西,確實有些價值,但是你非要將它硬塞給一群對它根本不感興趣的人,名著的意義非但不會流傳千古不說,甚至會被這些人大便的時候給糟蹋了。有人不喜歡就讓他去網咖上網好了,不定哪天他還會搗騰出來一個什麼軟體讓微軟公司倒閉,天賦這東西是引導出來的,不是哪些教育家能給“培養”出來的,當然這些人不說培養,天賦不被他們給糟蹋掉都可算是一件大大大大歡喜的事情了。
顯示器裡面的東西愈來愈模糊了,我感到右眼一陣疼痛,於是才想起下午在那破房子切割鋼條被火星扎到了,我向里滴了一些眼藥水,母親這時回來了,她對我說“你去洗洗澡吧,順便把鬍子颳了,把衣服換了,一身機油味。”我便照她說的這樣去做了,因為我明白這樣做的效果將是不錯的。洗完澡後,母親正忙著做飯,我看到阿嘴的留言,說是一小時後門口等我。後來他的聲音果然從窗外傳來了,我披了件外套出去,見到依舊的他。
“走吧,抽兩支煙去。”
“你好像有一個多月都沒過來了吧?”
“是啊,可忙。”我對於他所謂的“忙”從來不報以什麼好看法,這準是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或許在他看來我所做的也是一堆更加亂七八糟的事情。
“我們去哪,挺冷的,不會就蹲下來抽菸吧?”冬天日落後我一向是很反感出門的。
“去打索尼遊戲吧,呵呵,好久沒打了。”
“你居然還記得那東西。”
“我卻以為你已經忘了呢。”然後我們笑了,笑得很無聊。
那索尼遊戲我是經常去玩的,在較小的時候那裡算是我吸菸的地方,在現在那裡就成了讓我完全休息的地方,在這裡我會吸掉很多很多煙,每場球10分鐘,每每結束我便會點起一支,這煙吸到現在已經吸不出什麼味道了。阿嘴邊踢球邊給我說了很多他的事情,每次見到我他都會說一大堆,對這些我沒有一點興趣,通常別人向我訴說我根本不想聽的東西時,我會一言不發。踢了幾場球之後,見我不言不語,他又問“你現在在幹嗎?”
“實習”“又開始了?”
“嗯”
“應該快完了吧?”他的這個問題讓我突然想到已經剩了最後幾星期了。
“是啊”。這句話是我說的倒數第二句話,還有一句是一小時之後的“我走了”。
這兩年里我發現我的生活給自己帶來的問題----連話都沒得說了,漸漸的我避免了很多與人交談的時刻,我不知該對他們說些什麼,或者是我本身已經什麼都不想說了。
回家的時候,又是一片清靜。母親已睡去了,父親當然還沒有回來,我翻弄著電視頻道,尋找可以吸引我的內容,翻來翻去只翻到了一場重播的球賽,更糟糕的是它居然是英超聯賽,我寧肯去看電視劇也不想留意這東西,不過不一會兒睡意便來了,我吸取了之前幾次在沙發過夜的教訓,立刻回房去了。待我再次醒來的時候時針又接近十了。當意識基本清醒後,我又感到頭疼了,這偏頭疼使我的左眼睜開都很困難,痛苦之下只好打開裝藥的抽屜,才記得阿司匹林在幾個月前的一個頭疼的早晨已經用盡了,而更糟糕的是,止疼片也沒有了。我記得在中學的時候一個老師對我說的一句話“你的身體就像你的成績一樣爛。”我想他很對,只有在這個問題上他發表了客觀的的態度,不過唯一的缺陷就是這客觀也仍是微觀的。
之後便是一個中午的到來,當無數學生們背著書包騎著腳踏車趕回家吃午飯的時候,當無數學生的家長們拿著皮包做著公車趕回家給孩子做午飯的時候,我們這群廢物們就開始提著工具包去開工了,上午班的同志零零散散的從廠子裡面走了出來,門口的洗手池仍舊擠得滿滿的,從他們的交談中可以得知這一天工作的結束將是他們極大的快樂,他們中的不少者也許連午飯都顧不上吃就邊脫工服邊朝網咖跑去了。
其實我跟老師們唯有一點能達成共識,網咖這東西確實糟蹋了不少學生,至少網路遊戲絕對是這樣的,如同毒品一樣的可怕。這些窮光蛋們往往會餓一個星期一個月的肚子廢寢忘食的去玩,令人不可思議的是他們甚至可以為此戒菸。他們把全部家當都搭進去了。中國的絕大多數學生都將自己的前途葬送在了那裡面,因為他們要打發一些時間,在他們學習以外的時間,有時候他們真的清閒下來了,卻發現自己除了列XY方程解函式題之外就不會再做些什麼了,或者說就不知還該做些什麼了,於是網咖的出現解決了這一難題。其實有時候真去想想,這些可憐的傻比的學生們在放學之後作完作業複習完課程除了去網咖還能去哪呢,難道讓他們去看話劇去澆澆花去鍛鍊身體去圖書館去助人為樂去掃馬路去聽交響樂?這些內容雖然絕對是一個“德智體全面發展的學生”應該去“選修”的,但同時這些對於那些學生來講,也絕絕對對完完全全是不可能的。我當然不想去聽哪位什麼什麼家來向我講述某個不起眼的角落裡就有一位完全不同的孩子創造了怎樣怎樣的讓人感動的奇蹟,我就不相信這難道是他老師的或者他學校的或者是整個教育界的功勞,就如同一些爛的不能再爛的民營私營的某所高校大學成天做的廣告一樣悲哀,讓人看了會覺得中國的下一代已經找到了光明的出口一樣,而你直接在衛星上拴跟線插到電視上去搜台也翻不到哪個頻道有播北大清華的招生廣告。不少教育家在痛罵網咖的同時為什麼不去想想如果這些學生們在你的教育制度下能快快樂樂輕輕鬆鬆的學到知識從而再能感到無比快快樂樂輕輕鬆鬆,網咖也許在恐龍時代都給滅絕了。庸俗的內涵其實就是單調,空虛,我們的學習生活造就了庸俗,在這種環境裡去學習,恐怕也只有在大家辛辛苦苦十幾年考上大學離開家住進宿舍的時候才能學會疊被子洗衣服套被罩之類的常識,也包括使用銀行卡存取現金什麼的,我想只要他們不把媽媽給買的純羊毛毛衣拿去水洗就大歡喜了。
如果說網咖實在完完全全徹徹底底的迫害學生的話,那么某些教育家也不過就是在本本分分斯斯文文的迫害學生。
天氣是越來越冷了,每逢12月份的開始就意味著很多很多內容。
站在廠子門口就聞到了裡面陣陣機油味,如果不是在這么冷的天氣我絕不回這么早的走進去,然而裡面相比外面也暖和不到哪去,老張見我們進來了,便招呼那個工作組長來點道。“最後一星期了,把剩下的活快點幹完!這樣你們就可以早點滾蛋了!現在都各就各位吧!”老張拿著話筒又一次嚷嚷起來,他總把音箱的聲音調的最大,好讓我們清楚地去服從他的每一句話。
我向我的那台X625走過去,發現已經有兩個穿著工服的傢伙在上面操作,於是我很詫異的上前詢問
“怎么跑到這裡來做了?”
“你以為我們願意過來么,組長昨晚下班後就給我們分配了。我們可不想有個曠工什麼的。”
“你們空出來的床子呢?”
“組長一個人在做。”他們說完後就完全投入的幹活了,我向其他的床子望去,尋找一個人操作的那台,不久我找到了,其實我本想帶著6號扳子走過去來著,而最終我還是空著雙手走過去了。
“你叫他們去那裡做,我將在哪裡做呢。”這位組長似乎沒有聽到我的問題,仍舊在乾自己的活,嘴裡好像還哼哼著刀螂的那首《2002年的第一場雪》。這的確非常小兒科,我認為他的做法與現在的舉動實在很無趣,我於是關掉了這台床子的電源,他卻立刻跳了起來
“你要乾什麼!你他媽的?看看你幹的好事!”
“那床子被你叫的人給占了,所以我現在想知道我應該去哪裡做。”他推開了我,伸手要去開電源。而我看到這些已經有點惱火了,便抬起一隻腳踩在上面。他於是收回了手指,將手裡的扳子仍在了地上,瞪著我說
“讓開!”
“你該告訴我得去哪裡幹活。”
“你去看看哪裡有空下的床子你就去哪乾吧!”我討厭有人找茬,無論是誰都會讓我在幾秒鐘之內惱怒,我仍舊儘量的克制自己,
“你把那兩個人去給我弄回來。”
“你他媽的以為你是誰啊!別在這找事了!”說罷他又用力把手推向我的肩,我真的無法再忍受這個傢伙了,於是我拉過他的手,扭到了他的背後,他於是也很快的跟著轉過去了,我又用另一支手反鎖住了他的脖子,他已經無法動彈了,我將他拖到車間角落裡,那裡正好有一個很大的鐵盆,裡面堆滿了鐵屑,粘著潮乎乎的機油,不過餘下的空間已足夠置放我手中的這個生物,於是我在鬆開雙手的一瞬間狠狠的朝他後背跺去了一腳,他便很聽話的飛到裡面去了,沒等他翻身我又掄起腳向他渾身的各個部位揣下去,這傢伙的臉死死的伏那堆工業垃圾里,等他翻過身時我發現他的臉和脖子都已沾滿了鐵屑,不過我並不打算就這樣完了,我抓起地上的掃把又朝他的頭上後背之類的地方抽過去,這時他開始叫喊了,我能感覺到他十分的疼痛,我想這就是我想要的結果,待到氣喘吁吁的時候我便停了下來,他在那垃圾盆里呻吟並掙扎著,我覺得大約還少了些什麼,於是又在他起身前找來了一桶冷卻液,揪起他的頭髮,讓他的整個臉都都呈現在我的視線下,被口水鼻血眼淚和黑機油粘在一起的鐵屑已在這張臉上到處都是。
“我給你洗洗!”
說著我將一桶冷卻液朝他的頭上臉上倒去,他使出全身最後一點力氣掙扎著,發出可怕的吼聲,那些冷卻液在他掙扎的同時有不少滲在了他的嘴裡,甚至有一些在他喊叫的時候嗆在了他的氣管里,這玩意的味道肯定很不好吃,他咳嗽著,嗚咽著,終於嘔吐了起來,這傢伙好像把整個月吃得東西都吐了出來,這簡直太噁心了,他再次使盡了全身所有的力氣掙扎著,於是我也使出了最後的力氣死死的按住了他,直到所有的冷卻液都倒乾淨為止,我最後將鐵桶狠狠的摔在了他的頭上,隨著一絲血液順著頭頂留下來,一切就停止了。
站在原地得需要一支煙的時間老張才會趕到,碰到任何突發情況這老混蛋總是最後一個到場,車間再一次安靜了,有不少俏皮的孩子打趣道:
“我靠,你打狗也要看主人的嘛!”這句話讓那組長便立刻哭出了聲來,而老張在這個時候就進來了。
“誰來解釋一下?”他顯得意外的平靜。
“我不想解釋了,你都看到了,我把他打成這個樣子了,至於是誰的錯我也搞不清楚,你要是有心情就調查調查,沒心情的話想怎么處理就怎么處理吧。”這個時候無論我看到誰都會感到絕望,或者說是焦躁,雖然這兩個詞沒有什麼因果關係。我只想這事情儘快完全結束,哪怕被判了死刑也最好在1分鐘內執行為好。
“師傅,我看到了,是組長先動的手。”那個小不點站了出來,這讓我感到很吃驚,同時也為他感到不安,他在此時此地說出此話很可能導致他實習成績不及格。
“我問你了嗎?!”老張對小不點吼道,而他在此時此地聽到這么一句發言想必也是極其掃興的。他把兇巴巴的目光轉移到那個滿頭冷卻液的孩子身上。
“你怎么了?說話啊!”
他一邊用手擦拭身上的污垢一邊抽泣的說了起來。
“我調動了工作崗位,他不服從,還動手打我。”
老張又把頭扭向我,而我頓時又有了把那個傢伙再次扔進垃圾箱的衝動。
“我說了你看到什麼就是什麼,聽到什麼也就是什麼了。”我只想這事情快快結束,我什麼都不想陳述,我等待著他的發落。
“你這個混蛋,你混透了!!我這兩天很忙,你把這件事情的經過給我寫下來!現在就寫!!還有你!你們都去寫!把檢查也順便寫了!!!只剩下最後一周了!媽的能不能給老子安分點!幹不成活就滾出我的車間!”
我萬萬沒想到這老傢伙就將這事情如此簡單的給結束了,他指著我和那個倒霉蛋吼完這些後,我便放下了手中的扳子,而那倒霉蛋卻更加強烈的抽泣起來,也許是因為太委屈,老劉那晚的話也許也就是老張這樣作為的原因,他現在也許正在考慮的問題是如何殺了老劉從而達到滅口的程度。眼前的這些將造成今後的如何的種種誰也沒有心思去想像,人們漸漸的各就各位了,從一台機器運作聲的響起在三十秒內整個車間的機器隨之全部響了起來。
這也許是件不錯的事情,我對於這事情的經過總結到了這么句話,這時我已坐在教室開始寫檢查,基本上是這樣寫的:
 “尊敬的老師,由於一些小事我沒有很好的克制自己從而在危險的車間大打出手,這確實是一個很不明智的舉動,冷靜下來後我才意識到這件事情的嚴重性,首先打人便是錯誤的,在車間打人就更加錯誤了,這些對於車間在工廠也是很壞的影響。很可能在失手的瞬間造成永不可挽回局面,我慶幸悲劇最終沒有發生,從而我深深的反省到自己的錯誤,我請求老師的原諒,我保證從今以後將任何問題都放到車間外面去解決,以讓同學們能有一個良好的實習環境學習。”
寫完後我從口袋裡摸出了煙盒,裡面只剩下三四支了,我點了一支煙,6號樓共有6層,只有5層和6層有教室,而我所在的五樓只有兩個教室,學生都實習去了,6樓的好幾個自習教室永遠就有零零散散十來個人,所以很安靜,這是在這學校唯一讓我滿意的幾點之一。整個樓安靜的連走道廁所的滴水聲都能聽到,這棟樓的一切設施如同學校的領導班子一樣陳舊,牆皮看起來就像是油畫,一半的電棒都在閃閃閃個不停,這讓人很心煩,於是我關掉了它們。我走到教室的大窗子前,完整的玻璃已沒有幾塊,但仍舊能頑強的貼在框架上面,從而一點風都漏不進來,我心想這很有可能是解放前蘇聯造的東西,我輕輕的搬動銹掉的窗卡,開這種窗子需要十分的技巧,因為你稍用點力氣數十個不完整的玻璃就有可能統統掉下去,弄不好還會結束幾個生命。推開窗子後,風便吹了進來,帘子被不停的掀起,這空氣在我看來是新鮮的,至少比機油的味道要好聞,站在這裡能讓人清醒不少,五分鐘後,我確定了樓下沒什麼人後,將菸頭扔了下去,又小心的關上了窗子,揣好寫完的檢查,朝老張的辦公室走去了。
“放桌子上,出去順便把門關上!”老張的頭伏在一張大報紙後面,桌上的茶正冒著熱氣,我不知這是否可稱作是悠閒。
在廠子的走道上我看到了老劉,他招呼我去他辦公室,我跟著去了。他關了門,不少噪音給拒在了門外,他扭開大杯子的蓋子,提起了暖壺向裡面倒水,那杯子已被茶垢染成了深黃色,他示意我坐到桌前的椅子上,然後從上衣的口袋掏出了煙盒,扔給我了一支。
“我剛都聽說了,你看看那小子成什麼樣子了。”
我點起了他扔給我的煙,
“你看到那小子了?”
“你班裡的孩子把經過都給我說了,這不怪你,我讓那小子去洗澡了,這天很冷的。”老劉說完靠在了椅子上,嘆了口氣。我沒有再說話,只是吸著嘴裡的煙。
“就剩一星期了,做完了好好休息兩天,每次實習你都這么暴躁,我聽那些孩子說平時你脾氣挺不錯的。”老劉見我不語又補充了道,我也靠在了椅子上,用雙手搓著臉,深吸了一口氣,我又問到了濃烈的機油味。只有在老劉這裡我才能感覺到放鬆。
“別這么暴!有什麼啊!我都給你說多少遍了,這么暴以後混不了的,做人要隨和。你確實得改改了。既來之則安之!”他拿起杯子,眯起眼睛吹了幾口,然後喝下了一些。
“這些我都清楚,但需要一些時間。”我低下頭撓著頭髮說
“那就別用太多時間!”他繼續喝著冒著熱氣的茶,茶水太燙,他又吃力得喝下了幾口,頓了頓又開了口“你師母住院了,後兩天我不在廠子,你給我乖點!他媽的,我再乾一年絕對退休!這回他們請胡錦濤同志來做我工作我都要退!”
“師母沒事吧?”老劉的這句話引起了我的注意
“沒大礙,老毛病了,關鍵是老了。”他扭緊了杯上的蓋子,站起身來,“那邊學生還多,我得去看著點,你走的時候把門鎖好。”
一聲門鎖的叩響後,就又安靜了下來,房子裡的暖氣很熱,我脫了工服,聽見牆上的掛鍾在嘀嗒嘀嗒作響,抬頭看了看,已經五點半了,小窗外暗了下來,唯獨剩下頭頂的電棒在賜予這小房子光線,於是我又穿上了工服,離開了這溫暖的小房,門鎖第二次叩響。
我走進車間的大門,一陣吵雜聲頓時湧來,不少人上前詢問我是否還好,我答曰他們沒事便朝我原先的那台機器走去了,我發現被那組長分配在那上面的人已經消失了,又成了那位小不點在上面吃力的扭動著各個手柄。我走向前去。
“還剩多少了?”我的這句話嚇了他一跳。
“我以為你回去了。”他關掉了機器,站在操作台上,如同一隻猴子偎依在一頭猛獁象腿邊一樣。
“我只是去寫檢查而已。”我邊說邊用眼睛示意活動虎鉗上的工件
“噢,只剩下最後一個平面就完工了。”他用小手摘下了頭上的工作帽,擦著臉上的污垢。”
“尺寸和公差是多少?”我問
“75.0毫米正負0.05,這是精銑了,你沒看銑刀都換了么,這銑刀可貴了,一把一萬四千多,老張把學校實習規章念了一下,說是實習作業中銑刀損壞要照價賠償。”他用手指點著
“我來幫你,你下去。”說罷我啟動了機器,因為我知道讓他自己來乾的話誤差肯定要超過誤差基準六十個百分點以上,況且我不敢保證這精銑刀是否為老張有意挑來的已經快壞掉的。我戴上了眼睛,隨著數千萬鐵屑朝各個角落的飛去,還有一陣陣令人無法忍受的銑削聲,那平面銑好了。
“點道了!下班!收工!!!”這次是班長喊道,那組長可能還在醫務室往臉上上碘酒貼創可貼呢。
“明天幫我請兩小時假,我病了。”我給班長交待著,因為所有的工序都進行完了,我要做的就是等那群蠢貨把剩下的工件都做完,而我覺得在家等可能會更舒服些。
這天氣確實是越來越冷了,樹枝都已經全部禿掉了,落葉與地面摩擦的聲音越來越繁密,加上我沉重的腳步,不一會兒我邊走到了家。
其實這樣的日子也無妨,一時間我便這樣認為,無論在那破地方如何消耗體力或者腦力,但回到家裡一切便結束了,因為我絕對反感將學校亂七八糟的事情拿回家來搗騰,這也就是我很久以前的中學裡成績差的原因,我從不在家做複習功課之類的事情.這也許就是一個所謂的壞學生的資本。
我從書櫃裡翻出一本書躺在床上翻弄著,我很久沒有看這樣看書了,床頭燈在去年的這個時候就壞掉了,而我卻是一個遵循習慣的人,誇張到連燈泡快掉了也一同去習慣下來,這一習慣就是一年,唯一的好處是讓我躺在床上5分鐘內就能睡著了,而這次我開了桌上的燈來看書,也是唯有的一次。書店裡賣的的東西是越來越不值得去讀了,如今出書之猖獗令我有時在車間實在呆不下去時都會動起當作家的念頭,不過在其大多數人看來買這些書至少要比買些名人名著要時尚一些,想著想著我便從國外通俗文學書架上取下了幾本,要說通俗,中國人是只俗不通,老外呢,恰是又通又俗。這些人的偉大在於他們可以把一些跟我寫的內容差不多枯燥乏味無聊內容寫到二十萬字多頁,目前的所有作家流行起了灑脫試的結尾,說白了就是看著看著不知不覺就結束了,這種結尾方式似能讓人感覺到很豐富的意義,很深厚的內涵,甚至還會讓人覺得很有藝術價值,總之天下文章一大抄,內容可以說千篇一律,玩深沉的,玩激情的,玩傷感的,玩幽默的,玩來玩去也就是玩了個所謂的“文筆”,看誰的文筆比較有魅力了,倘若能讓幾個典型的少女看上十來頁就落淚的話,那這書的銷量一定可觀。
書翻了兩頁,外面的妓女就開始叫喊了,那聲音實在誇張,至少讓我無法將看書繼續下去。看看錶,接近午夜了,正是她們換班的時候,路口向南500米長的紅燈區,在這裡生長起來會讓人很驚訝,這些妓女住在我之前住的那棟樓,那裡是如同下水道一樣的骯髒,聚集著殺蟲劑所針對的所有蟲豸,於是我搬出來了。然而看著她們從床前路過總比聽著她們在隔壁叫床強。
無數次我經過那些髮廊的床前,眼角的餘光被粉紅色污染掉,接著這些女人開始猛烈的敲擊玻璃門了,我只好再走的遠一些,走到腳踏車道上去,後來敲窗就不那么猛烈了,大概是因為髮廊里的不少女人已經熟悉了我這個行人而已,行人的概念也恰是路過。我不知該用什麼去形容這些女人,這大概也是一種謀生的手段吧,大家其實也都是一樣的。
然後我就睡了。
接下來的幾天也便是這樣,組長的口算是閉上了,他腫大的嘴唇越來越小了,我知道他在恢復。於是這幾天便很輕鬆了,實習到了尾聲,很多人都閒暇下來,搬了條凳圍坐在一起聊著那些網路遊戲,床子的噪聲自然小了很多,我便將幾本書帶了去,八個小時很快就給看過去了,唯獨那個小不點在床子上接著忙他那個最後一個工件,我朝那邊望去的時候才記起那天晚上沒有替他全部做完,對他來講我十分鐘能搞定的東西他至少得花一天的時間。
車間裡這樣的模式一直持續到收尾那天,我換好了工服,戴上了我從未帶過的工作帽去車間打掃衛生。這道工序非常麻煩,必須用棉紗沾上新機油把整個床子從頭到腳擦一遍,這些東西顯然有一年沒有收拾過了,我和一個比我更加身強力壯的傢伙被老張分配到一台刨床上面去,這台床子是全車間最大的一台,他的用意很明顯,怕可惜了我們一身的強壯。這台床子最該死的地方就是有一個奇大無比的虎鉗安裝在操作台上,切削下來的鐵屑全滲透在虎鉗下面的隙縫裡,要想清理它們唯一的辦法就是先花掉你午飯的力氣卸掉虎鉗底座的大號螺帽和螺釘,在花掉你這一年之內的早飯的力氣把這個虎鉗搬下來。
“這玩意兒大概有多重?”我們站在原地驚異的望著那個虎鉗,同時看著自己手上已黑的不能再黑的手套,仿佛在問自己的手一樣。
“212公斤!沒把握就別搬那東西!我五年前和同學在這裡實習為了清理床身就搬過那東西。”我們朝這個聲音的方向視去,看到了一個正在整理刀架的穿著教師工服的背影,顯然是個畢業後留校的學生。
“那結果呢?”我朝那個背影喊過去,而那個背影仍舊是個背影,一邊擦刀架一邊回答:
“在那個虎鉗塊被搬到地上的時候我的胳膊突然脫臼,於是我同學的腳就給粉碎性骨折了。”
於是我們用了將近二十分鐘的時間攜下了底座螺帽,再由氣喘吁吁到平靜到抽了兩支煙的時間來考慮是否搬下這個東西,考慮的結果是“支撐不住的時候就喊一二三然後鬆手跑開,這樣我們的腳就不會粉碎性骨折了。
我們站好位置,找好了一切能夠利用上的支點,確保手指與手套與底座之間不會打滑,然後數起“一!”“二!!”“三!!!!!!”那個“三”可以說是兩個人異口同聲發出了比便秘時發出的聲音要可怕一萬倍的聲音,我只感到我的兩眼在冒著星星,額上的血管似要快爆炸了,手指受到斷裂的呼喚,雙腳將要陷到地裡面去,我只感覺的到自己的心跳聲,同時感覺那個巨大的傢伙開始緩緩移動了,在它落到地面的同時我們聽到了一聲極其沉悶的金屬接觸的聲音,我們把手指從底座的縫隙里抽出來,然後就癱倒在地上了。這幾乎是一架鋼琴的重量,然而清理工作才剛剛的開始,我們喘著粗氣拿起機油的瓶子和面紗,朝創身的任何一個角落將機油噴射過去,然後拿著面紗在上面揮舞著,特別是之前虎鉗的下面,我們至少挖出來了幾十公斤的鐵屑,在這寒冷的天氣里,我渾身已被汗水浸透,我只好用袖口勉強的擦拭著面頰。
“你知道么,那天你走了後,小不點闖禍了。”那位大塊頭突然來了這么一句。
“怎么回事?”我頓了一下,然後繼續揮舞著面紗。
“你今天沒注意他不在么?”大塊頭停了下來,雙手搭在操作台上,摘下了他的帽子扇著風。於是我也停了下來,朝四周張望了一下,小不點確實不見了。他這幾句話引起了我的注意。
“到底怎么回事?”
“我覺得那小子真夠倒霉的,他幹活的速度你是知道的,那天你走了後他接著趕活,就剩他一個人在幹了,大概是著急了,不小心把高度托盤多進了十道。”大塊頭點燃了一支煙,邊吐著菸絲邊說。
“然後呢?”我急切地想知道後來的事情
“精密銑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