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爺爺有關的原創隨筆:爺爺的旱菸袋

編者按:那隻爺爺留下的古樸蒼老的旱菸袋,靜靜地躺在抽屜里,無言地訴說對爺爺的思念。

前幾日回老屋坐了會,一是想念,二來也是看看老屋有沒有哪裡損毀,以事修葺。畢竟,它是父親留給我的最後的遺產,老屋還依稀有父母的影子和聲音,偶爾看看心裡會暖暖的。

收拾抽屜的時候,偶然發現那隻爺爺留下的古樸蒼老的旱菸袋,靜靜地躺在抽屜里,無言地訴說對爺爺的思念。往事,一下子從心底里湧起,瞬間填滿心懷。我的確該坐下來,陪陪他們了。一個人咀嚼往事,就像冬日暖陽里的老牛,靜靜地反芻,安詳而滿足。

菸袋很陳舊,甚至有些破損了。幸而那隻綠玉菸嘴尚好,除了末端磕壞了一點缺口。煙桿也沒有了往日的光滑,摸上去澀澀的,冷冰冰。純銅的煙鍋銹跡斑斑,裡面完全是黑色了。那個爺爺用來裝菸絲的煙包也早已不知去向,菸袋更顯淒涼和孤獨。

記憶里,這隻旱菸袋跟爺爺形影不離,是爺爺最好的伴。每次飯罷,爺爺便會從腰裡摸出他的這個老夥計,煙鍋在那個黑布煙包里揉幾下,菸絲就灌滿了。拿出來還要用拇指肚摁幾下,確保菸絲緊實,然後咬住菸嘴,劃著名火柴緊貼煙鍋,猛嘬幾口,隨著煙鍋里的紅光一閃一閃,菸草味就隨著縷縷青煙瀰漫滿屋,爺爺雙目微閉,那神情享受極了。

爺爺的煙桿是一截小手指粗細的紫竹,足有半米長,也不知道他是從哪淘來的,那年頭,這應該算是稀罕物了。平時,爺爺要么是把菸袋別在腰裡,要么就是拎在手裡,煙桿磨得光滑透亮。菸嘴是綠玉的,爺爺說,這可是個好東西,天熱了含著涼快,天冷了含著溫和。我就不信,有一次,趁爺爺睡著,偷偷拿出來試了一下,果然是真的。只是,老菸葉的味道,把我嗆得眼淚汪汪,從那以後再不敢含在嘴裡玩了。

煙鍋挺沉,爺爺說是純銅的,是那種青銅。安煙桿的那頭還有好看的花紋,我不甚懂,反正就是覺得不孬。鵪鶉蛋大小的煙鍋,一次能裝不少菸絲。煙鍋的外層磨得光閃閃透亮,裡面可是叫煙油熏得烏黑,老遠就能聞到煙油味,特別沖。

爺爺說,煙包原來都是奶奶親自縫的,大約一紮長,一巴掌寬,上頭用布繩穿過,裝好菸絲用繩勒緊,無論怎么倒騰,菸絲都不會漏出來,真好。不過,奶奶走得早,後來,爺爺的煙包就是娘給縫了。娘的女紅好,縫的煙包比奶奶做的更精細,爺爺甚是滿意。

那會家裡窮,菸絲也不是隨便能買得起的。爺爺就在老家西邊的自留地,留了一小塊,自己種菸葉。菸葉有點像芭蕉,葉子寬大,肥厚。待葉子長成,爺爺就會掰下來拿回家,曬乾後,紮成一小捆一小捆掛在屋檐下,繼續慢慢風著,以免受潮。菸絲抽完了,就解下幾片,細緻地一下一下剪成細細的菸絲,用紙包好,小心地放在他睡覺的炕頭。那認真的神情,就像是在撫摸自己的孩子。

閒暇的冬日,爺爺就喜歡提溜著他的旱菸袋,裹著那件黑色的棉袍,踱到屋後的柴草垛,悠閒地靠著坐下,慢慢嘬他的菸袋,靜謐而安詳。夕陽的餘暉把爺爺的身影拉得好長好長,定格成古老的畫面。

爺爺抽菸有個習慣,每次抽完,總會拿煙鍋在他的老黑布鞋的鞋底磕幾下,把裡面的菸灰磕出來,捻滅。我就想,爺爺也許是很享受這種過程罷。有一回,又是趁著爺爺睡覺,我偷偷學著爺爺的樣子,也拿煙鍋在鞋底磕著玩。結果,由於方法不當,又用力過猛,隨著“咔嚓”一聲悶響,爺爺的煙桿斷成兩截。嚇得我趕緊把菸袋又悄悄塞在爺爺的枕頭底下,乖乖地爬上床假裝睡覺,可心裡卻撲騰撲騰地不安。

爺爺睡醒,照例伸手去摸他的老夥計,準備抽兩口。嗯?怎么煙桿斷了,爺爺就很納悶,不會是我自己睡覺不小心壓壞了?不能吧,從來沒有這樣的事啊。再一看,我正躲在他旁邊睡覺,忽而就醒悟了,肯定是這個小東西搞的鬼。我明知道爺爺醒了,卻一動都不敢動,繼續裝睡,但眼皮老是在眨巴。爺爺就更確信了,揪著我的耳朵(當然不是很重,我可是他唯一的小孫子啊,平時就是捧在手裡怕摔著,含在嘴裡怕化了,疼都疼不過來,哪裡捨得打喲),煙桿是不是你狗東西弄斷的?我哪敢撒謊,就吱吱嗚嗚的,眼淚巴巴地裝可憐。

看我這樣,爺爺很是不忍,忽而就笑了,忙說,不礙事,不礙事,得虧只是斷了一小截,修修還能用。就這樣,爺爺的煙桿從此短了一小截。

後來,爺爺走了,他的老夥計便順理成章地落到了父親手裡。只是,父親就不像爺爺那般悠閒,用了十來年以後,嫌菸袋別在腰裡麻煩,耽誤幹活。再說,那會菸捲也慢慢普遍,父親就開始買菸捲抽了。爺爺的旱菸袋從此算是真正完成了他的使命,被放在抽屜里安享他的晚年。

往事歷歷,被歲月浸染成發黃的日記,一頁頁翻過,散發濃濃的思念,泛著熟悉的老菸葉的味道,那么清晰,又那么深刻,讓人難以釋懷。

作者:張全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