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海蝴蝶

遇到你之前,我以為我是人群中的一隻蝴蝶,華美而脆弱。

可是我遇到了你。一樣冷清著靈魂的你。你說,你選擇我愛的,你愛我選擇的。然後,你更深地關心我。我不知道,那個時候,你就這樣靜靜地選擇了我。

沒有人知道我的脆弱。我是個流血不流淚的人。獨行獨唱,獨醉獨臥獨思獨想,獨自一人流浪,我哭我笑,我夢我醒我行我素,我自清病情定南柯。留給外人的,都只是匆忙的穿梭與人群中的孤傲。可是,你只看了我的文字,就說,你因柔弱而美麗。那一刻,就忽然覺得,你是一個可以讓我依賴的人。雖然,並不了解你,甚至,你的名字,你的年齡,你的模樣,還有,性別。我只是知道,你的文字,幽幽的淡然的文字,讓我有一種深刻的親切。

於是,夜不思寐的夜裡,我會拿出你的信,讀那些可以背下來的文字。有安頓了靈魂的感覺。

短暫的暑假,我收不到你的來信。知道么?那是怎樣的一種悵然若失。我看著窗外的暴雨,知道你會在另一座城市的雨簾里感受這種酣暢的痛和思念。我便衝出去,在大雨里叫你的筆名??冷熠??熠。雨聲吞沒了我的浮躁。我想起,你的平靜。還有,你說,我希望,你在我面前,永遠是一潭深水,清澈深沉,坐懷不亂。我抹了一下眼角。冰冷潮濕的眼角。我固執地說那裡只有雨。然後回歸到我的冷峻的寂靜里,為了你。

九月的時候,我想要參加“新概念”,可是我買不到《萌芽》,也沒錢把稿子公公整整地打出來,沒有人支持我。又想起自己投稿都不中呢,更何況大賽。情急之下撕掉了一萬二三千字。用筆耕耘的人畢竟終是愛文字的,夜裡悄悄地哭倒在床上,心裡只是悔和恨。於是想到你。那封信本不想讓你看到的,怕壞了我在你心中的形象。平日的我,該是怎樣一個拒絕世俗的人!現在卻為了家人的阻止、別人的否定,還有錢,哭著在信上塗抹心底的悲苦和絕望。所以信封上沒有收信人的名字。我想你不回就算了吧,誰也不是誰的,誰也幫不了誰。

可是你還是回信了。那是你唯一一次沒有拖上一個星期的回信。你說,其實每個人都是脆弱的,誰都有受傷的時候,大家都在偽裝。有人堅持得久一點,那么,他就是堅強的。別說你沒能力裝下去了,在我這兒可以;現實中,也還是堅強的你。你還說,別讓我失望。信封里是從《萌芽》上剪下來的參賽的賽標,雖然,你說你從來都不剪書。郵票也被你塗了膠水,來挽救一點點我的囊中之物嗎?

就在大街上,在溫暖的秋日的陽光里,我對著你的信,淚流下來。我止不住。

信封上的郵票,我最終還是沒有撕下來。??你的信,每一封每一封,都夾在我厚厚的日記本里,包括信封,都完好無損。

我發現我開始喜歡你了,確切說是我的眼睛喜歡上了你硬挺的筆跡。我期待著你的來信。儘管它們越來越短;有時,甚至只是寄來兩張空白的紙。可是我依然會撫摸著它們,感覺你的一切。

你還是什麼都沒有告訴我,名字,年齡,模樣,還有,性別。我憑空猜想著,你深邃的眸子。

直到剛剛進入冬季的一天,又受到你的信。兩頁。我很規矩地從頭看起。你還是頑皮又透著成熟且帶著一絲淡淡倦怠的口吻。我倚在窗子上,一邊看著,一邊輕輕地笑。然後,我看第二頁。

第二頁上只有一句話,在那張白紙中央偏上的地方。你用英語寫著:I’m  a  girl。一個單詞一個隔點。我於是就聽到自己一字一句地念出來:I’m  a  girl。

我轉過頭去。窗外的陽光照在雪上,閃爍著耀眼的光。我聽見自己笑起來,然後是很空洞的聲音,說,一個多么慘白的笑話。

下午我用了一節課的時間,讀你以前給我的所有的信,那些我背得出來的文字呵!我不是個沒有主見的人。我感到,自己開始懷疑了。你沒露什麼馬腳,只怪你讓我了解了你太多靈魂里的東西。

給你回信時已經過了許多天。不想問你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是說,每個人都是一本書。也許你的結局和我想的不同,但你依然是一本好書。我不想,失去你。

忐忑地寄出去,就不再期待,我想我是盡了我的所有了。也許終我一生都無法知道你真實的身份。但是,我已不再有遺憾??如果你只是想把我的投入當作一場遊戲的話。

日子在平淡中行走。風裡開始飄蕩聖誕的味道時,我又有些想你。我給你寄了一張賀卡。我以為我就此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一切。

可是,我錯了。大錯特錯。

聖誕節的第二天,我又受到你的信。現在依然記得那時的興奮。我一個人倚在角落裡,小心翼翼地拆開信封。我又看到你的筆跡,我發現我其實一直都在等這一天的,只是我太倔強,不肯承認而已。

信的第一頁是張學友的《心如刀割》的歌詞。我只是掃了幾眼??我更急於看你的文字。然後,我看到你認認真真的字跡。那是以後一百七十多天裡我懷念你的唯一證據。

“如果說要選擇一個結束,我希望是你來拉下帷幕。你就消失在那舞台後,我對著空蕩的劇院,忍住不哭。……我以為我已經巧妙地結束了一切,讓你對我徹底地訣別,可是你為什麼要那么善良,承擔了一切;我以為從此能夠得以解脫,可是為什麼,又輾轉反側。我不能再騙我自己,因為我愛著一個女孩,她叫鴻兒;我不想再騙你,因為那個叫熠的,其實是個笨男孩。小心地呵護,又不敢動及聲色,怕有一天我會給不起。卻又收不住腳步,我想看女孩心中美麗的湖泊。……我不知道怎樣將傷痛減小,怎樣再次求得你的原諒。我只能說我愛你,直到這個世紀末……答應我,不管明天有多苦,保重你自己,我要你一定比我幸福。……那每次下的雪花是仍給鴻兒的問候。再不會有給你的信了。聖誕快樂。”

你真傻,騙了我,又想騙你自己。你說我會幸福么?

穿著一件單衣,我在大雪裡一分一秒地走下去。我終於開始明白,原來我是愛你的。從一開始就是。年少的,乾乾淨淨的,沒有一點奢求的愛。除了,希望你也幸福。…….可是,我不是個絕望的人,我不想失去你。我想我可以等。我們可以相互安慰,相互幫助,可以選擇任何一種關係。只是,別像死亡那樣遁去了訊息。

用了一個下午的時間給你寫信。然後用我羞澀的囊中之物給你寄了特快專遞。

等待,漫長的。可是沒有回音。

我依然固執地要挽回。我至少還有你的地址呵。每天都寫一封信給你,怕你也有這失去的無助和疼痛。知道你在讀高三??你話里猜到的,所以不要你回信了。只有我一個人,一度孤傲和脆弱的人,隱去離別的碎心又碎心,一天一天地寫生活里瑣碎的快樂。

聯考之前我寄去了給你折的一千對紙鶴。讓它們實現你的夢吧,不論它是什麼。

聯考之後老天又開始下大雨。我依舊站在雨里想你。只是不再叫你的名字了。我心裡還有一絲僥倖,想你也許會給我你大學的地址,讓我把這獨角戲演下去。我寫了那么多信啊,你就忍心讓它們都隨風而去么?

一次次地失望。

九月的時候真的受到你的信。信封一如既往??沒有寄信人的地址和郵編。雪白的紙上只有一句話:“‘我是天空的一片雲/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你不必詫異/也不必歡喜/轉瞬間消滅了蹤影//’在此之前,在次之後,好好地,生活。”

什麼都沒有了。

受到信的那天,我整夜在聽王菲的《蝴蝶》。微笑看著我們曾有過的所有的信,想起給你寫信的一百七十多個黑夜。忽然感覺這是一個多么完美的結局。在我們都承擔不起諾言和感情的年齡里,這是一個唯美的童話。它沒有開始,也就永遠不會結束。它在我們的生命里淡然划過,象一顆流星。

你和我都喜歡的安妮寶貝的文字乍然頓現於黑暗裡:“我想有些事情是可以遺忘的,有些事情是可以紀念的,有些事情能夠心甘情願,有些事情一直無能為力。我愛你。這是我的劫難。” 

對於我們無能為力的事情,最好不要強求。愛是一回事,生存是另一回事。既然我們無力使它圓滿,就試著接受這個故事裡所有的美麗吧。我們執著過,堅持過,投入過,認認真真地,愛過。這已足夠。

現在又是冬天,有很大的雪。我想起你。再也沒有過你的訊息,我很想知道,你現在過得好嗎?想告訴你在沒有你的日子裡,我學會了一個人面對生活。簡單而快樂。從來沒有怪過你。因為就像你說的,每個人都是脆弱的。我們能做的,只有堅強地面對。你還記得吧,安妮寶貝在那段文字的最後,說,“我相信我愛你。依然。始終。永遠。”

王菲還在用她有一點倦怠的聲音唱著:

給我一雙手,對你依賴;給我一雙眼,看你離開。

就像蝴蝶飛不過滄海,沒有誰忍心責怪。

給我一剎那,對你寵愛;給我一輩子,送你離開。

等不到天亮,美夢就醒來,我們都自由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