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茴說:“知道為什麼說相見不如懷念嗎?那是因為相見只能讓人在現實面前無奈的哀悼傷痛,而懷念卻可以把已經注定的謊言變成曾經幻想的童話。”
(1)
方茴是他們班第一個見到林嘉茉的人。
她們的初見是在早自習之後。方茴收了歷史作業,第一本是陳尋的,她已經用漂亮的皺紋紙包了皮,本皮上是陳尋自己寫的名字,而本皮下面蓋住的內頁,則是方茴寫的名字。她抱著一摞本走進高一年級辦公室,屋裡面一個眼生的女孩背對方茴站著,斜挎著銀色的銳步包和侯老師說話,早晨的陽光打在她身上映出了淡淡的七彩芒。
侯佳喊她過來,說:“方茴,這是新轉來的同學,林嘉茉。”
方茴禮貌的點了點頭,班裡前一陣就傳說要轉來一個同學,大家一直熱鬧的討論是男生還是女生。
“方茴是班裡的宣傳委員。”侯佳介紹說。
林嘉茉笑著說了你好,方茴抬眼看她,意外的發現她樣子很美。
“方茴,你回班讓陳尋去教務那邊搬一套桌椅。第五組不是少一個人么?就放在那組後面,把第三桌騰出來,每個人往後錯一個,一會我們就過去。”
“好。”
方茴應聲走了出去,到門口轉身的時候,林嘉茉又沖她甜甜的笑了笑。
在我眼裡,20幾歲的女生如果沒有太大意外應該都是美的,俗話說沒有醜女人只有懶女人。長得一般沒事,會描眉畫眼也叫美女;不會畫沒事,身材好也叫美女;身材不好沒事,會搗斥自己懂得搭配也叫美女。
但是十幾歲那時候就不是這樣了,管你S型身材還是梨型身材都裹在了肥大的校服里。所有人留的都是土了土氣的髮型,不能拉直也不可能挑染,化妝更不可能了。護膚品用的都是郁美淨孩兒面,抹完臉抹手,什麼倩碧雅詩蘭黛眼霜精華素,根本沒人聽說過。
所以,中學時代的漂亮女孩,那就是眉是眉,眼是眼的真漂亮。
方茴說,林嘉茉就屬於這一類。
回到班裡,陳尋正和趙燁一起拿著方茴的書,奮筆疾書的抄政治課後習題。
方茴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哎,侯老師讓你去領套桌椅,一會那個轉校生來。”
“轉校生!?”趙燁興奮的說:“公的母的?”
方茴白了他一眼,說:“女生。”
“喔也!喬燃中午請客啊!我賭贏了!”趙燁握拳說,“漂亮不。”
“嗯,挺漂亮的。”方茴說著,偷偷看了看陳尋。
“走走走!甭寫了!小崔今天不會點名讓你回答問題的!上節課他不是就點你了么!一起搬桌子去!”
聽說是美女,趙燁一下子來了精神。
陳尋緊寫了幾筆,把書塞給方茴說:“抄不完了,還剩兩片兒,幫我寫了吧。”
“啊?”
“拜託了!拜託!”陳尋一邊跑一邊笑著沖她說。
方茴拿著書愣愣的望他,陳尋這么急急忙忙的走讓她心裡微微有點不自在。
林嘉茉進到班裡,讓趙燁著實倒吸了口氣。
“咱們班終於有能拿得出手的了!明兒我就上隊里顯擺顯擺去!”他看著林嘉茉的背影小聲對陳尋說。
“一隻羊,換三個斧頭,這三個斧頭……”政治崔老師在前面聲音宏亮的講著課,不停的向他們這邊看。
陳尋目視前方,假裝記筆記說:“方茴說漂亮我都沒當回事,她說誰都漂亮,沒想到真還行!”
“我看著一般吧,你們至於那么興奮嗎!”喬燃說。
“後面的同學別說話!”崔老師提醒他們,接著指向黑板說,“這三個斧頭……”
“喬燃就覺得方茴好看!”趙燁把書拿到腿上,低下頭說。
“滾!”喬燃狠狠瞥了他一眼。
“方茴是挺好看的。”陳尋轉著筆說。
“比林嘉茉還是差點。”趙燁搖搖頭說。
“不一樣。”陳尋偷偷看了看前排的方茴。
“唉唉唉!”崔老師拿起板擦拍了幾下說,“後面那三個人,怎么回事啊!再說叫你們出去了啊!”
三個人立馬坐好,不再吭聲。
崔老師停了停說:“我們接著看啊,這三個板擦……”
全班同學鬨笑了起來。
因為林嘉茉沒和大家一起定這個月的飯,所以中午只能坐在一邊等生活委員喬燃去找老師協調。
趙燁不失時機的過去搭話:“你是叫林嘉茉吧?你原來哪個學校的?”
“嗯,W中的。”林嘉茉和氣的說。
“喔,離咱們學校挺遠的啊!你們家住那邊么?”
“不是,我家離咱們學校近。”
“我說你丫來點新鮮的行不行啊!去去去!拿飯去!”陳尋拿了菜走過來笑著說。
“和新同學小聊一下嘛!”趙燁不甘心的站了起來。
“要不先和我們一塊吃點吧!吃喬燃那份。等他回來,估計你們倆都得吃涼的了。”陳尋說。
“對對對!我給你撥點也行!”趙燁忙點頭說。
“行嗎?別一會你們不夠了。”林嘉茉說。
“沒問題!方茴也和我們一起吃,她吃的少,每天都剩!你和她合著吃也行!我給你搬桌子去啊!”
趙燁說著就起身去搬桌子了。
等方茴洗完手回來,他們三個人已經都坐好了,林嘉茉在陳尋和趙燁中間,正在擺飯。
“快來!今天咱們一起吃!”趙燁招呼她說。
方茴默默的走過去坐在了陳尋對面,她平時一直挨著他,但今天那地兒被林嘉茉占了。
“少一便當啊。”方茴說。
“喬燃找老師要去了,我讓林嘉茉先吃他這份。”陳尋遞給她一雙筷子說。
“還是吃我這個吧。”方茴把自己的飯推出去,淡淡的說,“萬一沒要回來呢。”
“那你怎么辦啊!”陳尋又推給了她說,“吃你的吧,不行我讓喬燃去買漢堡。”
“不用。”方茴執拗的把飯遞給林嘉茉說,“沒事,你就吃我的吧,我不餓。”
氣氛莫名其妙的有些尷尬,林嘉茉看了看他們說:“這樣吧,我和方茴吃一個,行么?你不嫌我吧?”
方茴忙搖搖頭說:“不嫌!”
“那就好!”林嘉茉笑著打開了餐盒。
沒一會兒,喬燃就領回了飯,趙燁興致很高,而方茴卻再沒說一句話。
晚上回家,方茴接到了陳尋的電話,兩人對完數學和物理作業,都沉默了下來。
聽那邊沒有動靜,方茴說:“那我就掛了。”
“沒什麼想跟我說的了?”陳尋說。
“說什麼啊?”
“方茴……”陳尋頓了頓,“你還沒……沒說過你喜歡我呢。”
“喔。”
“喔是什麼啊!”陳尋有點著急,今天中午以後方茴就一直沒理他。仔細想起來,兩個人之間永遠都是他先說話,甚至他都沒接過方茴主動打來的電話。而中午的時候,她卻那么較勁的幫喬燃護食,這讓他心裡很不舒服。
“陳尋,”方茴的聲音很小,微微有些顫抖,“你要是覺得我不好了,或者不喜歡我了,直接跟我說,沒關係的。”
“啊?你胡說什麼呢!”陳尋驚訝地說,“誰說我不喜歡你了!”
“我也不是特別好的女孩……”
“停!”陳尋打斷她說,“我知道了,你是因為中午我叫林嘉茉一塊吃飯生氣了,對不對?”
“不是……”
“哈哈,就是!別不承認!你是不是吃醋了?”陳尋突然高興起來,他總覺得方茴態度模糊,並不如自己那么在乎。因此,方茴為他吃醋讓他格外歡喜。
“沒有!”方茴忙否認說。
其實她的確是有點心酸的,倒不是陳尋做了怎么樣的事,只是林嘉茉過於美好,而她對情感這種東西,又實在沒有什麼自信。於是,這些細微的憂愁便在她心裡打成了結。
“知道我為什麼叫她一起吃飯么?”陳尋放低聲音說,“那是因為我想她平時能陪陪你,上體育你總是一個人呆著,我也不能每節課都和女生玩叫號啊!”
“還有……”陳尋加重了語調,“我沒有不喜歡你,你也不許不喜歡我!”
(2)
方茴心裡的結,就這么化為無形了,她第一次覺得喜歡一個人原來可以如此溫暖踏實。陳尋就像清新的太陽光,使她心裡荒蕪的那部分盛開鮮花。
第二天上學,她難得的主動叫了林嘉茉一起吃飯。林嘉茉很開心,自然而然就和她呆在了一起,畢竟剛轉學來,能融入其中交到朋友總歸是好的。而且林嘉茉也覺得方茴不錯,來到這裡第一個見到的人就是她,初次交會很合眼緣。她不像小草那么咋咋呼呼,同樣活潑但卻細膩內斂,兩人相處得很合拍。就此,方茴終結了一個人在校園裡逛盪的尷尬。
和林嘉茉接觸多了,方茴逐漸發現了自己的樸素。不管怎么說,她都和時髦相去甚遠,而林嘉茉在當時則算得上是很時尚的女孩子。她用的筆都是顏色鮮艷圖案可愛的,塗改液上貼著卡通貼畫,書包上掛著玩偶,錢包里放著明星金卡,所有日本漫畫她幾乎都看過,每個月必買《當代歌壇》,誰出了新專輯,誰傳了新緋聞,沒有她不知道的。所以在一班的女生中,她可以說是引領流行的帶頭人。在F中曾經風靡一時的編織手鍊,就是由林嘉茉始創的。
那天中午吃完飯,林嘉茉一邊和方茴聽歌,一邊從書包里拿出幾根透明塑膠繩編了起來。方茴好奇看了看,問她說:
“嘉茉,這是什麼啊?乾什麼用的?”
“玻璃絲。”林嘉茉舉到方茴眼前說,“我拿它編手鍊,好看不?”
“嗯,挺好看的。”
“是吧!我這還有,給你幾根你也編吧!”林嘉茉又拿出了一些,遞給方茴說。
“啊?不用了,我又不會。”
“唉!特簡單!我教你!戴手上多好看啊!”林嘉茉又比畫了比畫自己手腕上編好的。
“這怎么編啊?”
“你想要幾股的?三股的最簡單,但是五股的好看!我這裡不夠了,咱放學可以再去買點!”
“哪有賣的啊?”
“就校門口!3毛錢一根,1塊錢四根!”
方茴看著的確很不錯,就跟她學了起來。那手鍊果然不難編,一中午她就差不多編好了一條。
陳尋和趙燁、喬燃打球回來,正好看見她們在那裡系扣,趙燁湊過來說:“你們幹嗎呢?也不下樓看我們打球!今天我手感巨棒,進了四個三分!”
“我說下樓看,但方茴不去啊!她就趴窗戶那兒!”林嘉茉笑著說。
方茴搖了搖頭說:“下面人太多,沒地兒。”
她其實也想坐在場邊看陳尋打球,但是籃球場總是圍了很多女生,不少是看陳尋的,聽趙燁說還有女孩特地給他送水,因此她不願意和她們坐在一起。
“那你看得見我嗎?”陳尋靠在方茴桌邊說。
“有時也看不太清楚你們。”方茴看了他一眼,特意加了個“們”字,她比陳尋要小心翼翼的多。
“喔。”陳尋有些沮喪的說。
“這是什麼啊?”喬燃發現了她們手中的玻璃絲手鍊,拿過來問。
“手鍊,我們自己編的!好看么?”林嘉茉得意的說。
“拿來我看看!”趙燁接了過去,“不錯,我留下了,謝謝啊!”
“去你一邊兒的!人方茴編了一中午呢!”林嘉茉搶過來說。
“那把你編的那個給我!”趙燁笑嘻嘻的說。
“憑什麼啊!沒門……嘿!你還我!”
林嘉茉還沒說完,自己放桌子上的手鍊就被趙燁搶了去,她忙站起來追著趙燁跑出了教室。
“你也給我編一個吧!”陳尋趁喬燃扭頭看的時候,偷偷附在方茴耳邊說。
“啊?”方茴愣愣的看著他。
“我想要!”陳尋說,“就這么說定了!你自己編的啊!”
方茴笑著點了點頭。
放學之後,方茴和林嘉茉一起在校門口買了玻璃絲。林嘉茉幫方茴挑了很多種顏色,兩個人研究著搭配了很久,又說又笑不亦樂乎。
回到家裡,一寫完作業方茴就編了起來,她用了五股繩,選擇了最複雜的一種花式。晚上陳尋假借對作業之名,例行的給她打了電話,特意千叮嚀萬囑咐的讓方茴一定給他編手鍊。方茴雖然表面笑他心心念的樣子,私下裡卻是喜滋滋的。
隔天上學,方茴在樓道里偷偷把手鍊塞給了陳尋,陳尋非常高興,當即就戴在了手上。
方茴拉住他的袖子說:“擼下來!別讓他們看到!”
“喔。”陳尋心不甘情不願的把手鍊往裡塞了塞說,“其實也沒什麼,要不咱們跟喬燃他們交代了吧!”
“不行!”方茴慌張地說,“要是傳到侯老師那裡怎么辦!你也知道,趙燁說話最沒譜了!”
“好吧……”陳尋低下頭又看看手腕說,“那中午下樓看我打球吧!”
“不去。下面人太多了,再說,那么多女生給你加油買水的,我去幹嗎啊!”
“瞧你!小心眼!”陳尋樂了,他就是喜歡看方茴彆扭著的樣子,他總覺得這樣才顯得她在乎他,“我又沒喝她們買的水,誰理她們啊!你要是去了,我下場就坐你身邊!喝你的水!”
“美的你!”方茴知道他在得意,瞪了他一眼。
“說真的!今天中午你不下來的話,也要在樓上看啊!”陳尋認真地說,“只許看我啊!不許看喬燃!”
這次換方茴笑了起來,她的眼睛彎成了月牙,望著陳尋說:“五層這么高,你們個兒差不多,我那能分得那么清楚啊!”
“哼!反正不行!今天就讓你看清楚了!”陳尋撇撇嘴說。
中午陳尋沒有吃飯,非常執著的去樓下操場占離教學樓最近的場子。方茴無奈於他的孩子氣,只好把便當包好了放在他的位子裡。吃完飯林嘉茉要她陪自己買水,方茴卻假裝逗笑,死活不去。其實她是不想爽約,既然答應了陳尋,自然要在窗戶那裡看他。
“真討厭!”林嘉茉趴在窗戶另一邊笑著說,“早知道昨天不教你編手鍊了!”
“嘿嘿,放學請你吃可麗波!”方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回家編了么?拿給我看看!”林嘉茉說。
“沒有。”方茴有些心虛,“編著編著就煩了。”
“你可真是的!”林嘉茉跨下肩膀,“太會打擊人了……”
“我是想等編好了,再給你看嘛!”方茴忙胡亂的解釋說。
“唉!你看!你看!”林嘉茉沒聽她的話,突然尖叫了起來。
方茴扭頭看向操場,陳尋那矯健的身影就一下子映入了她的眼裡。
她不自覺地笑了起來,志得意滿。
“從教學樓五層到操場的距離,怎么也得有幾百米吧!可是我一眼就看到他了,你知道為什麼嗎?”
方茴講到這裡時,仍然帶著柔和的笑容。她一向冷漠,這樣的表情在我眼裡顯得十分詭異。
我搖搖頭,有些心酸的看著毫無察覺的她。
方茴的眼睛裡閃爍著耀眼的光,她像懷揣秘密的小孩子一樣,滿臉朝氣的說:
“因為在操場上,只有他一個人是把校服反著穿的!”
(3)
中午打完球上來,陳尋坐在方茴旁邊拿本扇著風。
林嘉茉趴在桌子上問他:“你怎么把校服反著穿啊?”
“我喜歡!”陳尋笑了笑望向方茴,方茴抿著嘴唇低下了頭。
“切!丫就愛出風頭!”趙燁湊過來一把搶過他手裡的本說,“真不愛跟他打球,場邊總有一幫小姑娘吱哇亂叫!”
“滾!不就是你今天讓我蓋了嗎?瞧你酸的!”陳尋順手從方茴的位子裡拿出了她帶的水,擰開喝了兩口。
“人家方茴讓你喝了么!”喬燃抓過水瓶遞還給了方茴。方茴不好意思的說了謝謝,陳尋偷偷瞪了她一眼。
“就是!”趙燁敲了陳尋腦袋一下說,“我今天還斷了你兩次呢!是吧嘉茉?你看見了吧?”
“沒有啊。”林嘉茉假裝回憶,搖了搖頭說。
“成!你真沒勁!”趙燁拿起一支筆捅她說。
“別鬧!”林嘉茉拍開他的手,笑著說,“我看見啦!那也是留分頭那個男生先攔的他,你才斷下的。那人是誰啊?我看他打得真不錯!”
“那是!他是我們校隊隊長!高二的,叫蘇凱。”趙燁得意的說。
“怪不得呢!”林嘉茉點點頭說,“我看好幾天了,就他打得最穩,球斷的快,傳的也好。”
“你還挺懂行啊!”趙燁感興趣的說,“要不今天晚上來看我們訓練吧!我給你看看什麼是真正的扣籃!”
“行啊。”林嘉茉轉轉眼珠說,“不過,你真能扣籃?”
“當然了!”趙燁興奮起來,他跑了兩步到講台前,輕輕一跳就夠到了黑板上面貼著的國旗上沿。
“你看!他還真行!”林嘉茉拉著方茴說,“放學你陪我一起去吧!”
“不去了,我晚上得回家畫稿,明天又要出板報了。”
方茴把桌子上被陳尋他們弄亂的書本收拾了,推了推陳尋小聲說:“快吃飯去吧,我放你位子裡了。”
“這次看見我了么?”陳尋起身,也小聲的說。
“嗯!”方茴笑著輕輕點了點頭。
放學後,方茴先回家了,林嘉茉留下陪著趙燁訓練,那天他狀態奇好,練了五次扣籃,居然進了三個。整個校隊配合也十分默契,攻防轉接都很到位,教練心情大好,早早的就放了他們。本來一切都好好地,可是在訓練結束之後卻出事了。
隊長蘇凱看大家情緒都不錯就提議出去吃一頓,趙燁拉著林嘉茉非要一起去,林嘉茉看著時間還不算晚便答應了他。大家商量好,蘇凱、趙燁和林嘉茉先到常去的雨花餐廳點菜,剩下的隊員收拾好器材再一塊過去。
三個人來到雨花餐廳,裡面人不少,他們讓服務員湊好了桌椅,先點了兩瓶黑加侖喝。
趙燁替林嘉茉倒好水,笑著說:“怎么樣?我們隊挺強的吧!”
“嗯!”林嘉茉接過杯子,轉手遞給蘇凱說,“剛才說下學期有個什麼耐克杯?你們肯定能奪冠吧?”
“也難說,有幾個學校實力還是挺強的。”蘇凱喝了口水說,“但要是像今天這么發揮就很有希望了!你叫林嘉茉對吧?下學期我們比賽你可一定來看啊!我發現有你在,趙燁進球率就巨高!”
“扯!我什麼時候進球率不高了?”趙燁忙不迭的回嘴,臉卻微微紅了。
“那你臉紅什麼啊?”蘇凱笑著說。
“精神煥發!你快喝水吧!”趙燁瞥了他一眼,拿起瓶子就往蘇凱的杯子裡倒。
這時恰巧旁邊一個人走過,不小心碰到他的胳膊,瓶子一歪,水就全撒到了林嘉茉身上。
“你丫嗎呢!”趙燁站起來,“碰”的把瓶子使勁往桌子上一放,瞪著那個人說。
可他沒想到,“碰碰”幾聲,旁邊幾桌都把瓶子砸在桌子上站了起來。
那人笑了笑,推開趙燁說:“你丫嗎呢!牛逼什麼呀!”
看著那些人衣服相近,一準都是隔壁職高的。他們人多又痞氣,林嘉茉不禁害怕起來。
“算了……”林嘉茉拉住趙燁顫顫地說。
“別!你們算了,我們他媽的還沒算呢!”那邊又走過來一個人揪住趙燁前襟說。
“你丫放手!”蘇凱一把打開那個人的手說。
“怎么著啊,你丫找抽吧!”他們漸漸圍了過來。
“算了算了!”林嘉茉又拉住蘇凱說。
“有事跟我說,你們讓他們倆走!”蘇凱推開林嘉茉,給趙燁使了個眼色。
“你走我留下!”趙燁擋在了林嘉茉身前說。
“裝什麼逼啊!”那些人抄起了瓶子。
“別他媽廢話!”蘇凱扭頭沖趙燁喊,“走啊!”
趙燁愣了愣,拉著林嘉茉跑了出去。
“你幫幫他去啊!”林嘉茉著急的說。
“我一人能幫個屁啊!你沒看他那意思,是讓我趕緊回去叫人!”趙燁一邊跑一邊說。
他們兩個在半路就遇見了其他隊員,大家匆忙趕到雨花餐廳,而那些人卻已經走了。蘇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半邊臉腫了起來。
“隊長,他們都走了?”趙燁四處看了看說。“你沒事吧?”
“嗯!讓丫打了兩下,他們就走了,沒大事。”
“操!我追丫去!”趙燁擼了擼袖子說。
“少他媽廢話了!讓你走就是不想讓你們都攙和進來!知道不知道在外面鬧事就得從隊里開除啊!”蘇凱怒吼說,“記著啊!誰都別在外面惹事!還有今天這事誰也不許往外說,明天教練問就都說我是讓人踢球懣臉上了!”
“那就算了?”趙燁攥著拳頭問。
“對!下次你注意著點,別動不動就跟人毛,還有這兩天早點回家,走大路,他們是東職的,聽那意思沒準還要找你麻煩!”
“喔。”趙燁喪氣的垂下頭說,“對不起,隊長。”
“少來這套!今天我要點兩份宮保雞丁,趙燁埋單!”蘇凱笑了笑說,大家也都跟著笑了起來。
第二天上學,方茴進到班裡時,趙燁正和陳尋講昨天的事,林嘉茉拉住方茴坐到後排一塊聽。趙燁不厭其煩的又講了一遍,方茴這才知道了大概。
“我的天,幸虧沒出事!”方茴嚇得臉都白了起來,緊緊抓住林嘉茉的手說。
“可不是么!我當時都快嚇死了!”林嘉茉捂著胸口說。
“我昨天要是在就好了,幫你們一塊去堵他們!我就是看不順眼東職的,他們老在咱們學校這邊截國中生的錢。”
“你可千萬別去惹他們!”方茴一反常態,焦急的對陳尋說。
陳尋看著方茴擔心的樣子,心裡偷偷樂開了花,他擺擺手說:“放心,我沒事惹他們幹嗎!”
“下次讓我碰見他們,絕對狠抽丫一頓!”趙燁“咯吱咯吱”的捏了捏手說。
“少來!”林嘉茉瞪了他一眼,“你忘了蘇凱怎么說的了?要不是你那么沖,昨天也沒事。”
“他們不是碰著你了嘛!再說我哪想到那陣仗啊,我往桌上一拍,後面呼啦站起一群人!”趙燁從桌子上蹦下來激動的說。“不過後來回去我們也沒示弱,我們隊的中鋒劉博,抄起一塊板兒磚,嘴裡一串急促的‘操你媽操你媽操你媽操你媽’就衝進去了!”
“好意思說!方茴你沒看,昨天跑回去叫人的時候,他那個慢啊!還沒我跑得快呢!”
“我能跟你比么!”趙燁在自己腰邊比劃著名說,“這么高的圍欄,我還翻呢,嘉茉一抬腿就過去了,我在後面追說你怎么這么靈份啊,她說她在原來的中學是練百米跨欄的!”
大家哈哈笑了起來。
七點半的早自習鈴響了,所有人都坐回到了位子上。方茴讓同學把歷史作業從後向前傳過來,林嘉茉幫她一起抱著本送到教師辦公室。
在樓道里,林嘉茉神秘兮兮的對方茴說:“你真不夠朋友!居然瞞著我這么重要的事!”
方茴疑惑的說:“什麼瞞著你啦?”
“提示你,關鍵字手鍊!”林嘉茉壞笑著快走了兩步,“今天早上我在某人手腕上看見了喔,你可別說是巧合,我記得那天玫紅色的玻璃絲可是只剩最後一根了。”
方茴手裡的本劈里啪啦掉了一地,她站在原地怯生生的看著林嘉茉。
“哎呦!也不是什麼大事!你緊張什麼!我又不會跟你搶!”林嘉茉走回去幫她撿起了本說,“你還不相信我?我還能給你說出去?”
“也不是……”方茴鬆了口氣說,“我和他其實也沒……”
“好啦,我明白的。”林嘉茉摟過她的肩膀說,“咱們交換,我也跟你說個秘密,我可不像你能憋那么久!”
“什麼秘密?”方茴拍了拍本皮上的土問。
“我啊,也喜歡上一個人了。”
“誰?是咱們班的么?”方茴不自覺的又緊張起來。
“不是啦!”林嘉茉附在她耳邊輕聲說,“是蘇凱,校隊隊長!”
(4)
陪著林嘉茉一起,方茴才算真正見識了什麼是喜歡,什麼叫追求。比起她來,方茴和陳尋的那點小貓膩,簡直不值一提。
那天上語文課,林嘉茉給她傳了張紙條,上面言辭懇切的求方茴中午一定陪她下樓看男生打球,說這關係到她今後的高中生活和人生幸福,以及她未來的親兒子即方茴的乾兒子有沒有機會姓一個比較好聽的姓氏——蘇。方茴無可奈何的回了“好吧”,謹慎的看了看教室後門窗戶,確定侯老師沒在那裡偷窺才把紙條給她傳了回去。
中午一吃完飯,林嘉茉就拉著方茴飛奔下樓。
“慢點慢點!”方茴揉著胳膊說,“那么著急乾什麼啊?他又不一定在!”
“切!我是誰啊!能打無準備之仗么?”林嘉茉瞪圓了眼睛說,“我一早跟趙燁旁敲側擊的打聽了,蘇凱每天大概12點多的時候下樓,他自己不占場子,也不和生人打球,只和高二的或者趙燁他們幾個玩。”
“你真厲害!”方茴敬佩的說,“那你今天打算跟他說了?”
“嘿嘿,今天執行A計畫!”林嘉茉狡黠的笑了笑。
兩個人沒直接去操場,先去了小賣部買水,林嘉茉在買百事還是醒目西瓜之間抉擇,懊惱怎么沒問清蘇凱的口味。在她猶豫的時候方茴買了一瓶冰紅茶,陳尋喜歡喝這個,既然下來了,就順便替他準備一瓶。
她們返到操場,才發現竟然已經沒有好位置了。蘇凱果然在和趙燁、陳尋、喬燃一起打球,因此那個場地邊的人格外多,籃球架下早就坐滿了,有國中女生也有高中女生,她們嬉哈的聊著,眼睛卻時不時瞄進場裡。
“我說你怎么不下樓來!”林嘉茉無奈的站在一個面對陽光的位置,把方茴拽到身邊眯起眼睛說,“這人也太多了吧!”
方茴望著場中的陳尋苦笑了一下。陳尋並沒有看見她,他很認真的在打球,時不時和隊友喊兩句,汗水浸濕了他的額發,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不一會兒,蘇凱和幾個高二的下了場,換另一撥人上,林嘉茉不失時機的喊了聲他的名字,使勁揮了揮手。
蘇凱走過來,笑著指了指場內說:“看趙燁打球吶?”
“沒有!有事找你。”林嘉茉皺著眉說。
“找我?什麼事?”蘇凱呼了口氣,靠在了旁邊的樹上。
“先把水喝了吧!”林嘉茉把百事遞給他。
“別別別!你留著給趙燁吧!”蘇凱推了回去。
“這是人家托我給你的!”林嘉茉拉住他,把水塞到了他手裡。
“啊?”蘇凱和方茴一起驚訝的看著她。
林嘉茉笑了笑說:“我有一個同學,喜歡上你了,這是她買的!”
“不會吧!誰啊?”蘇凱意外地有些靦腆,不自覺的看了眼旁邊一直沒有說話的方茴。
“不……不是我!”方茴忙搖頭說。
“不是方茴啦!至於是誰,暫時保密,到時候讓她自己和你說吧!對了,快把你的生日,星座,血型,家裡電話告訴我,我好交差。”林嘉茉俏皮的眨了眨眼。
“這么多問題?太詳細了吧……”
“說吧,我是我們班唯一認識你的女生,她可全指望我了。”
蘇凱笑了笑:“生日,10月21日,血型A,星座天平,家裡電話……唉,我把呼機號告訴你吧!”
“好啊!”林嘉茉十分興奮,忙記下了他說的號碼。
場上又要換人,這次是陳尋他們幾個下,蘇凱把水瓶交給林嘉茉,跟她們擺擺手就上去了。
林嘉茉如沐春風,臉上掛著甜美的笑,偷偷向方茴比了個V字。
“幹嗎說是別人喜歡他?”方茴忍不住問。
“這樣才好接觸嘛,你看我不費吹灰之力就知道他呼機號了!”
“真有你的!”方茴感嘆的說,“可是以後怎么辦啊?”
“以後……等我們真的好了,誰還管當初是怎么來著!”林嘉茉說。
“心眼多的!不怕不長個兒啊!”方茴掐了她一把。
“別鬧!這叫迂迴,慢慢我們不就熟了?”林嘉茉躲開她得意的說。
方茴笑笑不再理她,抬起頭找陳尋,她手裡還握著那瓶冰紅茶,水已經不涼了,她想趕緊給他。
然而陳尋卻沒有看到方茴,籃球架下有個女孩招呼他,他下場之後,就徑直走了過去。方茴看著他坐在了那個女孩旁邊,接過女孩遞過來的芬達,擰開咕嘟咕嘟的喝了起來,女孩抱著他脫下的校服笑了,他說了點什麼,兩人一起前仰後合。
這個季節穿短袖不冷么?
校服在別人手裡,這樣在樓上看的話怎么能分辨出來哪個是他呢?
明明說過最喜歡冰紅茶的,可是為什麼喝芬達也很開心的樣子?
都是喜歡,可是有的人很迂迴的說喜歡,而有的人卻在喜歡之後很迂迴,究竟哪種是對的呢?
方茴的心裡不知道在問著誰,沒人來回答她,唯剩下酸酸的墜痛,讓她緊緊的抓住了手中的水瓶,指甲摳在上面,一半紅,一半白。
“喂,我說那女生是誰啊?憑什麼你這個正當廂主站在邊邊角角,而她那么堂而皇之的坐陳尋旁邊啊?”林嘉茉也看見了陳尋,她眼瞅著方茴臉色越來越差,憤憤的說。
“我不認識。”方茴低下頭,拉了拉林嘉茉說,“咱們回去吧。”
“你……”
“走吧!”方茴堅定的說。
林嘉茉嘆了口氣,她們剛要轉過身,身後的兩個國中女生卻突然尖著嗓子喊了聲“陳尋!”。那兩個人顯然不認識方茴和林嘉茉,喊完之後,匆匆躲在了她們身後,一個小聲說:“他看這邊了么?”另一個從人縫中露出點頭,欣喜的說:“看了!看了!”
陳尋的確聽見了,也往這邊看了,不過他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惡作劇的女生,而是方茴。
喬燃和趙燁也都發現了她們,三個人一起往這邊走來。
“看見了么,剛才我那個三分,太牛逼了!”趙燁興奮的拿過林嘉茉手中的水說。
“給我!”林嘉茉急地一把搶了回來,“是你的么,你就喝!”
陳尋朝趙燁豎了豎中指,有意無意的蹭到方茴邊上伸出手說:“給我吧!”
方茴冷漠得看了他一眼,陳尋沒有察覺,指了指她手中的冰紅茶小聲說:“這個,謝謝!”
“熱嗎?”方茴突然扭過頭,把水遞給站在另一邊的喬燃,“給你,喝吧。”
“啊……謝謝!”喬燃愣了一下,隨後接過來笑的一臉燦爛。
陳尋的手指還沒收回來,像個他們的對話里尷尬的標點符號,傻兮兮的浮在半空中。
他看著喬燃仰起頭喝了幾口,瓶子中晃悠的暗紅色液體應該很美味,可是陳尋卻覺得自己嗓子眼裡苦苦的,苦得再也不想在這裡呆下去。
陳尋猛地一推身後的樹,支起身子走了,擦過方茴身旁時,兩人誰也沒看誰一眼。
“嘿!嗎去呀!”趙燁在身後嚷。
“回教室!”陳尋沒回頭。
“呆會咱就該上啦!”
“我他媽不打了!”陳尋走到籃球架子下面,從那個女孩手裡拿回校服,氣沖沖的走了回去。
“丫有病吧?怎么跟吃嗆藥了似的?”趙燁詫異的跟喬燃說。
“不知道,甭理他!”喬燃小心翼翼的擰好瓶子說。
“我問你們,籃球架下面坐著那女孩是誰啊?跟陳尋熟么?”林嘉茉趁機問。
“哪個呀?”喬燃說。
“就給他拿校服那個,哎……站起來那個,就她就她。”林嘉茉努著嘴說。
“喔!王曼曼啊!五班的,陳尋國中同學。”趙燁看了看,轉過頭神秘的說,“據不可靠訊息,還是他曾經的緋聞女友!”
林嘉茉擔心的望向方茴,而方茴則默默垂下了頭。
(5)
陳尋和方茴冷戰了三天。
三天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對感情而言,足夠開始也足夠結束。
這其間,林嘉茉又在中午時找了蘇凱,慢慢的知道了他住在哪裡,喜歡什麼顏色,愛喝哪種飲料,甚至鼓足勇氣問了他喜歡什麼樣子的女生,如果找女朋友有什麼要求。
而蘇凱的答案讓她興奮了很久,他說:“喜歡可愛的女孩子,事兒不要太多。女朋友的話,呵呵,你這樣的就行啊!”
一回到教室,林嘉茉就拿出買的201卡,用樓道的電話呼了蘇凱。
“請呼52446……高依依……高興的高,依戀的依……留言是喜歡你……對,就是喜歡你,幫我呼三遍!謝謝!”
“高依依是你編的名字?”方茴問。
“對。”林嘉茉笑著說,“你聽見了吧?他剛才說我這樣的就行!”
“嗯!可是咱們班沒這么個人啊!”
“笨!高依依就是高一(1)的意思啊!”
“喔!”方茴恍然大悟,“你真厲害!”
“學吧你就!”林嘉茉摟過她的肩膀說,“你還沒跟陳尋說話呢?”
“沒呢。”
“這樣好么?他也沒給你打電話?”
“沒。”方茴的眼睛暗淡了下來,“算了,也許他覺得我太麻煩了吧!”
“什麼話!這種事有怕麻煩的嗎?我覺得你們還是該好好說說。”
“再說吧。”方茴深吸了口氣,從肩膀上拉下林嘉茉的手說,“咱們回去吧。”
她們剛走進班裡,就聽見門口有個女生喊:“同學!幫我叫一下你們班陳尋。”
方茴不禁回過頭,站在那裡的正是那天坐在籃球架下面的女生王曼曼。她和另一個女孩笑盈盈的提著個大黑垃圾袋,靠在門邊上說:“謝謝啊!”
林嘉茉朝後排不耐煩的喊:“陳尋!有人找!”
陳尋忙跑出來,趙燁在後邊起鬨似的怪叫了兩聲。
方茴沒有看他,默默回到了位子上。
“什麼事啊?”陳尋問,“你們拿的是什麼啊?”
“空水瓶!”王曼曼笑著說,“我們班現在組織在學校里回收垃圾,然後賣廢品去!得來的錢都算班費,你幫我把你們班沒用的空飲料瓶、易拉罐什麼的都給我吧!”
“真行!崔老師讓你們幹的?”
“不是,我們自發的,你快點!”王曼曼輕輕推了陳尋肩膀一下。
陳尋笑著躲開說:“那你等會啊!”
他走回教室,在課桌間一個一個的尋問,到方茴和林嘉茉這裡,也僅僅平淡的說了句:“有不要的飲料瓶么?易拉罐也行。”
“沒有!”林嘉茉說。
陳尋沒有接著問方茴,便走向了下一桌。
“那女生真強!都追到班裡來了!”林嘉茉厭惡的說,“陳尋也是,幹嗎管她的事啊!這不嫌麻煩?”
“他們不是國中同學么。”方茴淡淡的說。
“那也不用這么親近啊!他到底什麼意思啊!”
“隨便他什麼意思吧!”方茴拿出下節課的書本,“啪”的一聲擺在了課桌右上角。
那天后來的課,方茴都沒能認真聽下去。她覺得可能和陳尋就這么完了,說不上來到底是誰對誰錯,可能也沒什麼對錯之分,只是她太奢望了。那個男孩如此優秀,憑什麼一定在她身邊待著呢?她又有什麼值得陳尋認真的對待,專心的喜歡?
方茴一直譏諷著自己,把心裡的萌發的芽,狠狠的踩下去。她恨不得親手把所有的希望灼燒怠盡,即使心痛也不想留下。所有的絕望都是由希望產生的,甜蜜的幻想往往終成寂寥的毒、蠱惑的傷。因此她不敢去找陳尋印證,她害怕這樣冰冷的話會從他嘴裡說出來,那樣就真的太疼太疼了。
可是放學之後,當班裡沒幾個人的時候,陳尋卻走到了她身邊。
“你留下一會行么?我有話跟你說。”陳尋說。
方茴沒有應聲,她默默收拾書包,心裡一陣陣的絞痛。她覺得陳尋還是要對她說出那些話了,但她一點都不想聽,即使分開她也不會哭鬧,更不會糾纏,以後也絕對不會防礙到陳尋。乾乾脆脆的放手就好了,何必還非要親口傷害一次呢?
“聽見沒有啊!行不行?”陳尋有些生氣,拉住她的胳膊說。
方茴輕輕的掙扎,可是陳尋抓的很緊,她沒能掙開。
“還有什麼可說的啊!”方茴抬起頭,絕望的看著他說。
陳尋放開了手,胸脯一起一伏,壓低聲音顫顫的說:“好,好,好!你就沒什麼話跟我說!我明白了!可是方茴,你不能這樣!當時你要是跟我說你喜歡喬燃,我也不會現在跟個傻逼似的!那天看見你在操場那,你知道我多高興么?本來中午學生會要開會,我立馬跟人家王曼曼說我不去了,就想和你多待會!可你呢?我真就以為那水你是給我買的,還他媽腆著臉要呢。你是不是覺得逗我特有勁啊?就算那是你給喬燃的,也不用非當著我面啊!你……你到底什麼意思!”
方茴呆呆的看著陳尋因氣憤而緋紅的臉,她突然覺得好像有什麼事和她想的不太一樣。
“我……我不是……”
方茴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從門外衝進來的林嘉茉打斷了。
她大口喘著氣,驚恐的朝趙燁喊:“那天的,東職的,來了!在……在校門口呢!”
“幾個人啊?”趙燁忙問。
“三……三個!”
“操!三個怕什麼啊!打丫挺去!”趙燁把剛背上的書包扔在課桌上面,嚷嚷著說。
“走!我跟你去!”陳尋回頭大聲說,“喬燃你去么?”
“當然去了!”喬燃也放下了書包。
“別去!”方茴慌忙拉住陳尋說,可陳尋卻甩開她,和趙燁他們招呼了幾個男生,一起跑下了樓。
“哎呀!怎么辦啊!我本來是想讓他躲躲!”林嘉茉焦急的說。
“去找蘇凱吧!”方茴說。
“對!我去找他!”林嘉茉眼睛一亮,轉身跑走。
蘇凱聽了她們的話,二話沒說就叫上籃球隊的幾個人去了。他還特地叮嚀林嘉茉,讓她們不要出校門。
方茴在教室里如坐針氈,她走來走去,不住望向窗外,卻看不見他們一點影子。
“這么半天了,不會出事吧?”方茴擔心的問。
“應該……不會吧。”林嘉茉也很著急。
“要不咱們還是跟老師說吧!萬一……”
“不行!”林嘉茉堅決地說,“這事千萬不能讓老師們知道!蘇凱說會從隊里開除的!沒準還會給處分呢!”
“那怎么辦啊!”方茴幾乎哭了出來。
“回來了!回來了!”林嘉茉跳起來,指著窗外喊,“你看!”
方茴一機靈,拉著林嘉茉就往樓下跑,她們在校門口迎面碰見了蘇凱。
“怎么樣?沒事吧?”林嘉茉問。
蘇凱笑著擺了擺手,比了兩個V字說:“搞定!”
“謝天謝地!”林嘉茉雙手合十念念有詞,“太好了!”
“陳……陳尋呢?看見他了么?”方茴一反常態,打斷他們說。
“後邊呢吧!”蘇凱說。
方茴忙向後跑去,都沒來得及沒和林嘉茉說一聲。半路上她又遇到了喬燃和幾個本班男生,也一樣沒有多說,問了陳尋在哪就跑走了,直到最後面,她才看見陳尋。
他身上有些土,正一邊踢著石頭,一邊低頭往前走。
“陳……尋。”方茴輕輕的呼喚他。
陳尋站住腳,驚訝的抬起眼睛,隨後彆扭的看向另一邊說:“幹嗎?”
“你沒事吧?”
“沒。”陳尋撣了撣身上的土說,“你怎么還沒回家啊?”
“我……等你呢。”
“等我?不是說沒什麼可說的嗎?”陳尋挑起嘴角,淡淡的說。
“那天的水,是我給你買的!”方茴盯著他說,“你說過的,最喜歡喝統一冰紅茶。”
“那……那你幹嗎給喬燃啊!”陳尋有些不好意思,走近了幾步。
“不是有別人給你了么?”方茴低下頭看著自己腳尖低聲說。
“喔!你說王曼曼啊!她讓我幫她把瓶蓋兒擰開!後來看著我出好多汗就給我喝了。”陳尋恍然大悟。
“還有……我不是喜歡喬燃。”方茴的眼睛裡泛起了霧氣,“我喜歡的……是你!”
陳尋咧開嘴笑了,他摸了摸鼻子說:“我本來以為我沒戲了呢,心裡特難受,剛才把火都撒在東職那幫人身上了。”
方茴扁扁嘴,眼淚撲簌著掉了下來,在校服上留下了小小的水印,陳尋忙扶住她的肩膀,彎腰看著她說:“怎么了?怎么哭了?”
“我以為……你喜歡王曼曼了……”
“怎么可能!喜歡她我用得著這么著急嗎?”陳尋望著她的眼睛說,“我喜歡的是你呀!傻瓜!”
(6)
陳尋和方茴走回班裡的時候,趙燁正唾沫橫飛的講著剛才的經歷。林嘉茉在旁邊聽得十分興奮,不停的問“然後呢?然後呢?”
喬燃拿著橡皮一下下的敲著,回頭看到了他們,招手說:“快來聽評書!”
陳尋緊走了兩步坐在喬燃身邊說:“丫真能噴!”
“他就是一噴子!”喬燃笑了笑,沖方茴說:“剛才怎么那么著急呀,我看你臉都白了!”
“我……”方茴一怔,結巴了起來。
“明天她碼車要第一個來,管我要咱們班門鑰匙。”陳尋接過話說。
“喔!早說啊!其實我這也有一把。”喬燃拍拍兜說。
“嗯。”方茴低下頭,偷偷瞥了陳尋一眼。
“嘿嘿嘿!你們仨好好聽!講到關鍵時刻了!”趙燁瞪著眼說。
“大哥!我們也在現場好不好!”陳尋捲起本書敲向他的腦袋。
“聽他說,別打岔!”林嘉茉扒拉開陳尋說,“趙燁接著講,見面後怎么了?”
趙燁白了陳尋一眼,清了清嗓子說:“我就說‘你丫來得正好,上次讓你們跑了,老子他媽那是天天想你,日日念你啊!’。丫說‘少他媽廢話,你說咱們是單挑,還是擺人吧。’”
“什麼是擺人啊?”林嘉茉插嘴問。
“就是叫一幫人一起。”喬燃說。
“群架!”方茴簡單明了的說,陳尋詫異的看了看她。
趙燁點點頭,接著說:“我說‘你丫先往那邊走走,咱上胡同里去。我們學校門口乾淨,別他媽讓我們老師看見了,我還想考大學呢!’丫說行,傻逼似的就跟我們走了。”
“等一下!我要補充!”陳尋舉手說:“那人當時還說了句‘瞧你那逼樣,還他媽逼考大學呢!你襯那么高級的名頭么!’”
大家哈哈笑了起來。
“操!”趙燁拿了筆帽狠狠的扔過去說:“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討厭,讓趙燁說完啊!”林嘉茉憋著笑說。
“陳尋和喬燃在最前面走,我在那三個人後邊,當時我已經看見蘇凱他們從校門出來了,我就給他使了個眼色,讓他們先別動手。蘇凱一看就明白了,一點聲都沒出,在我後面跟著。但沒想到,那三個傻逼還挺靈份的,他們可能覺得氣氛有點不對,回頭看了一眼,結果帶頭那個就認出蘇凱來了,也看見後面我們隊那呼啦啦一片人了。哎喲,你沒看他們聳得那樣!操,撒丫子就跑啊,說真的嘉茉,別看你練過,他們一起步那下絕對比你快!媽的,喬燃拉愣是沒拉住!”
“啊?那他們就跑啦?”林嘉茉詫異的說。
“不能夠啊!”趙燁得意的搖搖手指說,“我們隊長被他們招呼了,我們還能輕易放過他們?本來蘇凱還攔著來著,也不知道誰喊了聲‘別讓丫跑了’,當時我們就‘轟’一下追上去了!那場景,真你媽壯觀!”
“然後逮著他們了?”林嘉茉興奮的眼睛都亮了起來。
“當然了!我們隊平均身高185呢!丫們那小短腿,兩步就追上了。我跑在最前面,大喊一聲‘走你!’,飛起就是一腳,立馬就踹趴下一個。”
“嗯,然後他沒掌握好幅度,也跟著撩地上了。”陳尋嘻哈著說。
“你這人有勁沒勁啊!”趙燁又朝他扔了根筆,“不過確實就因為這一下,我錯過先機了。等我起身的時候,他們已經都圍上去了,一頓狂瓷啊!我好不容易擠進去,想給丫兩腳,操,低頭一看,哪還有人啊!那人身上到處都是腳,都在踹,完全沒有我下腳的地方啊!本來我以為沒機會了,結果你猜怎么著?我一看,從無數隻腳中間伸出只手來,我那個樂啊,心想皇天不負有心人啊,天靈靈地靈靈媽咪媽咪轟啊!我毫不猶豫就踩上去了!牛逼!那聲叫喚,真他媽好聽!”
林嘉茉捂著肚子笑得前仰後合,方茴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喬燃一邊拍桌子一邊笑,陳尋按著趙燁腦袋轉了兩圈。
“笑什麼呢?那么開心?”蘇凱站在班門口說。
“進來吧!聽趙燁講剛才的事呢!”林嘉茉揮揮手說。
“丫又扯淡了吧?”蘇凱笑著走進來說,“他肯定沒講踹人卻把自己摔地上那段,真屎!”
“隊長!”趙燁抗議的叫了一聲。
“得得得,不說了!我明白,還有女生嘛!”蘇凱不懷好意的瞅瞅林嘉茉說。
“沒事,趙燁無論乾什麼都在我們意料內!”林嘉茉拉著方茴說。
“說正經的啊!我跟那小子說了,他以後肯定不敢再來了,你們也別再去找人家麻煩,回家的時候躲著東職的點。今天和上回一樣,都不準往外說。趙燁,你聽見沒有!要還想下學期打耐克杯,就別他媽再瞎吹了!”蘇凱越說越嚴肅,大家不禁都緊張起來。
“你們不會有事吧?”林嘉茉怯生生的問。
“不漏出去就沒事,這次可是籃球隊一起上的,真要讓老師知道了,那事就大了。”趙燁說,“隊長,別跟她們說這個了,女孩膽小!”
“放心!我們肯定一個字都不說!”林嘉茉忙保證說。
“我知道,別害怕,我就是提醒一下。”蘇凱笑了笑說,“都不著急回家吧?我請你們吃冰棍!”
“不急不急!我要吃和路雪西瓜!”趙燁歡呼著說。
“滾!就請吃天冰,沒你丫份!”蘇凱掏出錢包說,“我們隊里四個,加上你們,林嘉茉你數數一共幾個人,幫忙去小賣部買一趟行么?”
“沒問題!”林嘉茉開心的接過錢,數了數說,“不算趙燁,九個!”
“隊長……我也吃天冰……”趙燁可憐兮兮的說。
“那兒好像十根批發,不行你就買十個吧,便宜丫一根!”蘇凱又遞給她一塊錢說。
“好的,那方茴和我一起去吧!”
林嘉茉和方茴一起走出了教室,她一邊哼著歌,一邊掏出了自己的錢包,把手裡的錢小心的一張張放了進去。
“你幹嗎呀?”方茴疑惑的問。
“當然是把他給的錢收藏起來了,這是蘇凱親手交給我的啊!”林嘉茉用一種陶醉的表情注視著那幾張皺皺巴巴的錢說。
“花痴!”方茴點了她腦門一下。
“別動別動!”林嘉茉突然像發現新大陸一樣,驚喜的叫了起來。“天啊!我們肯定是有緣人!”
“怎么了?”方茴湊過去看。
“你看這一塊錢上的編碼!開頭的字母是SK啊!”林嘉茉興奮的指給她看。
“SK怎么了?”
“笨!蘇凱的拼音,頭兩個字母不就是SK么!”
“喔……”方茴無奈的說。
“我看看我這裡的錢上還有沒有SK!”
林嘉茉打開錢包仔細看了一遍,失望的說:“好象沒有……”
“算啦,下次我有一塊錢上帶SK的,和你換好了!”
“好好好!記得一定給我喔!”林嘉茉猛點頭。
“嗯!”
“我說,你心情不錯啊!”林嘉茉捅了捅她說,“是不是和陳尋和好了?”
“還……還好吧。”方茴紅著臉說。
“今天真棒!”林嘉茉挽住她的胳膊說,“皆大歡喜啊!”
兩人笑著走遠,已經略顯暮色的校園將她們的影子雕刻在粗糙的操場上。我想,不管之後經歷了怎樣的青春苦痛,人生是如何的滄海桑田,每個人的少年時代都是可以稱作美好。至少在那個時候,她們是簡單快樂的。
也因此,敘述到這裡的方茴,眼中綻放了出了美麗的光。
(7)
那年的冬天來得特別快,兩三次降溫就讓上學的孩子們都穿上了羽絨服,寬大的校服里塞進毛衣毛褲,也變的臃腫起來。那時候的款式單調,也沒現在這么多名牌可追,大家基本都是下身縮口的大衣,黑色灰色居多,遠遠看去,就像一片圓滾滾的小球。眼見就要期末,各科老師都開始敲打學生,平日裡不愛學習的人也都忙著抄筆記畫重點、複習背書了。學校就像天氣一樣,漸漸進入了寒冷冰凍的時期。
然而即便在這樣的死氣沉沉的時候,也照樣有些事讓所有人期待,那就是新年。
林嘉茉周末約了方茴一起去買賀卡,方茴本來不想去,一是她從來沒有收送賀卡的習慣,二是她掰著手指頭也算不出幾個可以送的人,如果真的要送,也就是平日裡一起玩的五人組,那么她覺得用爸爸單位印發的那種大紅帶香味的福字卡,送送也就得了。
不過她這個想法被林嘉茉痛批了一頓:
“虧你想得出來!就想這么打發我們啊!你爸發的那種,是不是上面還印著什麼什麼公司的名字,裡頭傻了吧唧地寫著恭禧發財?”
“我看看。”方茴偏過頭夾住電話筒,打開寫字檯抽屜翻出兩張說,“嗯,還真是有單位的燙字。”
“太土了!我可不要啊!到時候肯定也有別的同學送你,你就回給人這個?”
“沒人會送我的,我好像就國小時收過賀卡。”方茴輕輕的說。
“不會吧?你們國中同學也太摳門了!我不管,反正我送你,你也得送我,而且我堅決不要你爸單位的賀卡!再說了,就算你拿那個對付我,也不能就這么對付人家陳尋啊!”
“那……好吧。”
林嘉茉的最後一句話,終於讓方茴答應了下來。
她們第二天一起騎車去了天翼市場,那人很多,有不少攤位都賣賀卡,方茴沒來過這裡,但林嘉茉卻很熟門熟路。
方茴在人群被擠得晃晃悠悠,她拉住林嘉茉抱怨說:“這裡怎么這么多人啊!”
“這裡便宜唄!樣式也多,大家都來這裡批發。”林嘉茉一邊翻一邊說,“啊!看這個!真可愛!”
“批發?你要買多少啊?”
林嘉茉仰起頭,嘴裡輕聲算著數字,扭臉說:“怎么還不得四五十張。”
“四五十?你賣賀卡的啊!”方茴驚訝的說,她自己只打算買五六張而已。
“你想啊,咱們班同學,其他班認識的同學,國中同學,還不錯的國小發小……嘿嘿,還有蘇凱!我覺得四五十都不一定夠!”
“喔。”方茴默默低下了頭。
天翼的賀卡的確很多,有卡通的,有外國風景的,有立體的,有香味的,有音樂的,有帶磨砂薄膜的。每一個上面都寫著“HAPPYNEWYEAR”或“MERRYCHRISTMAS”,附帶各種顏色的信封,十個起批,大多都是五六毛錢一張,特別好的,也就八毛一塊。
林嘉茉買了不少,她特意為蘇凱挑了一張白底帶細碎紅色小桃心的,每一顆都是立體的,賀卡附送的信封上也有一個,十分艷麗。方茴為陳尋準備的則要普通很多,那張賀卡像是淡淡的鉛筆畫,藍色的天空下隱約閃現七色的彩虹,很溫暖清新的感覺。
“怎么選這個啊?沒什麼特色。”林嘉茉奇怪的說。
“嗯,喜歡這個,好像看見晴天。”
“不是有彩虹么?那是剛下過雨啊!”
“下過雨的晴天不是更漂亮嗎?”方茴笑著說。
“你瓊瑤小說看多了吧?對了,打算在上面寫點什麼?”林嘉茉壞笑著說,“寫很喜歡很喜歡你怎么樣?”
“什麼啊!就寫新年快樂!”方茴臉紅著推開她說。
然而方茴還是食言了,在那張賀卡上,祝福“新年快樂”之前,她還寫了一句話:“能在雨後的晴天遇見你,真的很幸福!”。
那幾天好像整個學校都在飄著賀卡,同班同學之間,外班同學之間,外校同學之間,都在不停的發放,甚至還有幾個國中的女孩子來班裡給陳尋送賀卡。在林嘉茉的教誨下,方茴早就做好了準備,也就沒怎么在意。出乎她意料的是,班裡竟然還有同學送給她賀卡,雖然上面不過寫了點“祝新年快樂,萬事如意”這樣的吉利話,但還是讓方茴很高興。每一個送她賀卡的人,她都認認真真的回覆了去。
當然,陳尋他們也送了她賀卡。
林嘉茉的那張寫著:“給我最好的朋友茴兒:祝你新年快樂,和某個人一直甜甜蜜蜜下去!PS:在以後的日子裡,請一直和我一起,我們要永遠一邊唱著婚禮進行曲一邊上廁所喔!”
趙燁的那張寫著:“方茴:雖然你讓我第一次一個月都沒能和你說上話,但是還是很高興認識你。謝謝你給我的土豆,現在我看見土豆就能想起你!祝新的一年裡萬事順利!”
喬燃的那張寫著:“TO方茴:我最開心的時光,就是和你一起寫作業的時候。可是和你在一起,我就會變笨,臉紅心跳,說話都很緊張。祝新年快樂,學業進步!”
陳尋的那張寫著:“我保證,不會對你說對不起。不管有多少個新年,新新年,新新新年……你都要一直陪在我身邊!ILOVEYOU。”
方茴說這些卡片她早就扔掉了,但是很奇怪,這么些年過去了,他們寫的每一個字她卻還都能清楚的記起來,她自嘲說可能是腦子過於好使了。
而我想,大概那些沒能實現的諾言,讓她產生了格外美好的夢想,她在那個時候一定是當真了的。然而,所有的一切最終隨著流逝的青春一起,結成了深深的遺憾。可悲的是,曾經努力的守護反而變成難以忘記的疼痛。
紙片可以撕碎,而年少該怎么撕碎呢?
(8)
一班開始為新年聯歡會做準備了。
這件事由班委們負責,雖然期末考試迫在眉睫,但也絲毫打擊不了他們的熱情。在無數個放學後,他們聚在一起嘻嘻哈哈的開會討論,最後商定的方案是遊戲加節目。
班幹部帶頭,陳尋和趙燁、喬燃一起演個小品,方茴和林嘉茉合唱《相約九八》,何莎拉小提琴,曲目是《歡樂頌》,其他同學也有節目,多是唱歌,基本上都是當時的流行歌曲,《太想愛你》、《心太軟》、《戒情人》、《愛的初體驗》、《雪候鳥》之類的。侯佳老師也獻歌一曲,《大約在冬季》,她報歌曲的時候,陳尋才發現原來她的偶像是齊秦。除此之外,還有雜七雜八的遊戲,什麼貼鼻子,擊鼓傳花,模仿猜詞等等。
其中比較特別的是陳尋想出來的送禮物的遊戲。聯歡會開始的前幾天,每個同學都買一個小禮物帶來,什麼都行,便宜貴都無所謂,在禮物上粘個紙條,寫上自己的名字,由陳尋他們編好號碼,放在一個大箱子裡。然後他們再另外做一些數目一樣與之相稱的號碼紙條,疊成鬮放在一個小盒子裡。在聯歡會當天,最後一個遊戲就是每個同學都抓個鬮,裡面寫的是幾號,就會發給你一個同樣數字的禮物。這樣,所有人都能得到其他同學送的禮物。
定下這個計畫的當天,喬燃約方茴一起去買禮物,但是被她推掉了。說到原因,還是喬燃的那張賀卡讓她退縮了。雖然方茴多少有點遲鈍刻板,但是她並不傻,隱隱約約的,她也察覺到了些喬燃的心思。這讓她有點感慨,如果幾個月之前,他這么說出來,興許方茴會動心,她對喬燃大概也曾經有過好感。但是現在一切都來不及了,陳尋暴風驟雨般的闖入了她的世界,在她心裡已經不能再放下另外的人。既然不可能,方茴也不打算和喬燃過分的親密,朋友很好,再前進卻是尷尬的境地。
不過,方茴沒和喬燃一起去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她已經跟陳尋先約好了。
放學之後,陳尋和方茴一起去了一個鮮花禮品店。陳尋好像有點花粉過敏,不停的打噴嚏,方茴抱著一隻河馬牛的毛絨玩具,在花叢中笑得明艷動人。
“我就買這個了!”陳尋拿過她手中的河馬牛說。
“嗯,還挺可愛的!”方茴遞給他。
“可愛?多醜啊!也就是你抱過我才買的,我看你還挺喜歡這玩藝的!”
“比你可愛多了!”方茴笑著白了他一眼,低下頭四處看著說,“我買什麼呢?八音盒好嗎?”
“不!我不要八音盒!”陳尋搖搖頭說。
“又不是給你,你不喜歡不代表抽中它的人不喜歡啊!”方茴扭動八音盒的小鑰匙,鬆開手裡面就響起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你送的禮物,當然是給我了!嘿嘿,這點我還是能辦到。”陳尋狡黠的說。
“什麼意思?”
“傻丫頭!禮物的號碼是我來標吧?抽籤的號碼也是我來做吧?你的禮物標上號碼之後,我把那個對應的鬮攥在手裡,誰也不給,到時候再假裝抽一下,你買的禮物不就是我的了么?”
“狡猾啊……”方茴掐了他胳膊一下說。
“哎喲!我也挑這個河馬牛送你了嘛!你不是說過,睡覺的時候喜歡抱著這種東西么?收到我送的總比其他甲乙丙丁送的好吧?”
“那你想要什麼啊?”方茴把八音盒放在了架子上,她還皺著眉,卻掩飾不住上翹的嘴角。
“撥片!”陳尋又打了兩個噴嚏,忙拉著方茴走出小店說。
“薄片?什麼東西?”方茴小心翼翼的撫平河馬牛的包裝紙問。
“不是薄片,是撥片!我寒假打算學吉他,下學期就可以彈歌給你聽了,撥片就是彈吉它用的。”
方茴會心的笑了笑說:“到哪兒能買到啊?”
“新街口就有,咱倆現在就去吧!”陳尋打開車鎖騎了上去。
那天他們在新街口買到了撥片,方茴本以為會是什麼奇巧的東西,拿到手裡才知道,不過就是一片薄薄的塑膠。她覺得單送這么個小東西有點不夠意思,於是又買了些漂亮的花紙和玻璃罐,折了一整罐的星星,總共九十九顆。她在那枚紅色的撥片上貼了張銀色的桃心貼紙,然後把它埋在了那罐星星裡面。
新年聯歡會熱鬧歡樂,大家都玩得很開心,林嘉茉的好嗓子堪比王菲,引得路過的同學都進來聽,一下子震懾了高一年級。陳尋他們的小品亂七八糟,但是卻因為趙燁的忘詞而產生了意料不到的搞笑效果。化學劉老師前仰後合,結束之後拉住趙燁的手,“這個涅”了半天,愣是笑的沒說出話來。最後抽禮物的環節也很圓滿,方茴和陳尋心照不宣的拿了各自的禮物。陳尋沒想到方茴還為他折了星星,格外高興,一會兒就拿出看看。而方茴也沒想到陳尋在那個河馬牛的衣服上別了自己的署名石,黑色的石頭上用銀粉歪歪扭扭的寫著陳尋兩個字,傻得可愛。想到他曾說過,讓自己睡覺抱著,方茴不由臉紅了起來。
但是他們的小把戲沒能逃過細心的林嘉茉,她追著他們喊了一天“假公濟私”,直到陳尋請她吃了烤白薯才作罷。
時間在一片笑聲中嗖嗖而過,期末考試結束了,放了寒假,轉眼間就到了1999年。
方茴和陳尋的成績都不錯,期末兩個人分別考了全班第三和全班第五,因此他們的春節過得十分踏實。而趙燁就不行,他考了第二,倒數的,因此整個寒假都老實的在家蹲了。
中國過年是大事,哪家都要從年前熱鬧到十五,走前訪友討個吉利話,貼上春聯和倒福字,這心裡才舒坦。方茴和陳尋也不例外,隨著家裡的大人四處活動,偶爾打個電話聯繫,還淨找不到對方。直到初九那天,陳尋給方茴打了電話,說是明天要和發小們聚會,他們吵著嚷著都要見他女朋友,所以就約她一起去。方茴本來不好意思去湊熱鬧,她是臉皮薄的人,不愛往人多的地兒鑽。可是陳尋不斷央求,方茴一個假期都沒見到他,也有些想,就答應了。
第二天飄了點雪花,陳尋在車站一邊跺腳一邊等方茴。方茴晚了一兩分鐘,到了之後忙向陳尋跑去。那天她穿的特別嚴實,帽子圍脖手套都帶上了,比她平日的身形寬出一圈,陳尋迎上去笑著說:“慢點!別摔著!我看看,我們方茴怎么跟從山裡跑出來的小村妞似的。”
方茴拍了他一下,嘟著嘴說:“討厭!今天多冷啊!我可不像你,要風度不要溫度!”
“嗯!穿多點好!醜點沒關係,別凍著就行!”陳尋把她的帽子又往下扽了扽。
兩個人坐上車,方茴問他說:“你的髮小幾個人啊?哪個學校的?”
“四個,我們小時候是一個院兒的,但是現在都搬家啦。他們學習不好,都沒上高中,有的在技校,有的在職高。”
那會兒對教育的觀念和現在還不太一樣,不是個個都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畢竟上一輩的人念書的就少,經過那些磨難,在有些家長眼裡能夠過上日子、吃喝不愁就行了。至於以後有沒有出息,那得看孩子自己。因此也沒誰逼著孩子上這班那班的,考不上高中也沒多少家長會掏好幾萬的贊助費。所以,在一次次的考試中,不同人便有了不同的命運。陳尋的髮小們,就沒有跨進高中的門檻。
兩人聊著就到了約定的地點,那裡是其中一個人的新家,方茴在樓門口緩下了步子,她拉住陳尋,支吾著說:“我有點緊張……”
“緊張什麼啊?有我呢!”陳尋安慰她說。
“我和他們都不認識,要不,我還是回去吧!”方茴揪著手套說。
“見幾次不就認識了?再說早晚你也得見他們啊!走吧!”陳尋拉住了她的胳膊,走了進去。
陳尋敲了敲門,一個女孩在裡面笑著說:“你女朋友帶沒帶來?沒來可不讓你進啊!”
“來啦!快開門!”
陳尋扭過頭對方茴說:“你看看,你要不來他們都不讓我進了。”
門一下子打開了,裡面的女孩很時髦,穿了件流行的緊身尖領毛衣,她一把拉住方茴說:“你就是陳尋女朋友吧!叫什麼名字啊?真顯小!國中生嗎?”
方茴搖了搖頭,陳尋嬉笑著推開她說:“滾!你丫才國中生呢!”
“切!誰知道你會不會拐帶未成年少女啊!”女孩瞪了他一眼,回頭朝屋裡喊:“別他媽看毛片啦!人都來了!你們快出來!”
屋裡響起了拖鞋聲,走出了兩男一女,前面兩個人拉著手很親熱的樣子,另外一個走在後面揉著眼睛說:“剛看到關鍵時刻!那女的……方茴!怎么是你?”
他驚訝的看著方茴,叫出了她的名字。
而站在一旁剛才還因為緊張而臉紅的方茴,突然一下蒼白了,她轉過身打開門就跑了出去,甚至沒有跟陳尋說一句話……
(9)
方茴講到這裡的時候長呼了一口氣,很長時間,她只是沉默的把玩杯子,好像並沒有發生這次對話一樣。我沒有催促她,我知道接下去的事情肯定讓她產生過強烈的痛苦感覺,所以無論方茴說還是不說,都不是我能決定的。
就這么大概過了二十分鐘,她的喉嚨中發出了一點點嗚咽的聲音,然後她抬起頭望著我,眼睛裡有些濕潤,輕輕的說:“張楠,你高中是在西城,對吧?”
“嗯對,H中。”我回答。
“那……你聽說過B中校門口扎死人的事兒么?”她的手又開始顫抖了。
“啊,我知道……”
這個事件在北京中學中曾經流傳了一段,有官方和民間兩個版本。官方的,無非就是在思想品德課上,各校老師和各城警方把它作為反面教材,深刻的批判了校園暴力和少年犯罪,並且惡狠狠的警示我們,絕對不能拉幫結派,也不能打架群毆,更不能上學持械,萬萬不能拿刀砍人。民間的,則是那個男孩是B中的老大,為了女朋友去和其他學校的一幫人火併,在亂戰中被海淀的“九龍一鳳”暗算,當然,也有說是被西城、崇文的XXOO暗算的,B中戰敗,他死的時候還一直念那個女生的名字,手裡緊緊握著她送的項鍊……
反正不管是正史還是野史,在那年的北京確實發生了這么一件事,匯總成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就是:B中學生和一些外校學生以及少量社會混混,在B中門口發生了群毆,多人受傷,一人身亡。
“我的國中就是B中,死的那個男孩子叫李賀,是我當時的……朋友。”
我的手突然也顫抖了,杯子中的桃子酒撒出去了一點,在桌子上形成了怪異的粉紅色水痕……
方茴小升初的時候,既不是班幹部,也沒有什麼門路。所以沒有選擇的,她和大多數國小同學一起,被打亂重排,隨便“大撥轟”到了三流中學——B中。
在北京,有很多全國知名的市重點,有很多歷史悠久的區重點,也有很多這樣的普通學校。這其中有的或許還不錯,成績不突出學生至少好管理,但有的卻著實令人頭疼,不但成績差,學生還十分頑劣,抽菸喝酒打架惹事,一代代的沿襲成極不好的校風。B中就是其中赫赫有名的一個。
現在的家長恐怕不會讓孩子就這么輸在起跑線上,只要有點能力,都要至少混個區重點上。甚至為了教學質量,不惜貸款買房舉家搬到好學校密集的地區,唯恐被“大撥轟”到B中這種學校。
而在那會兒,人們還沒充分意識到階層的分化是從孩子開始的,一次次的升學考試就是一次次的標排三六九等。所以方茴也覺得沒什麼,B中就B中唄,中考再考個重點學校不就好了?於是,事情就在她的情願與不情願之間,悄悄劃了個圓。
初一剛開始的時候,方茴確實學得很踏實,不管旁邊的同學怎么變著花的折騰,她都一心一意的坐在第一排老老實實聽課寫作業。方茴文靜,膽子又小,對她而言,學壞比學好難得多。因此她的成績在B中一直保持著全年級第一,而且遠遠高於第二名。
這樣的好學生,一般是不會被壞學生騷擾的。因為老師都向著他們,不會占到便宜,而且不是一個路子的,招擺她也沒意思。但是還有另外一種情況使這兩種學生會混到一起,那就是仰慕。
想想還是那時候的男孩子實誠,對美好的事物都有種自然的嚮往,要么喜歡長得漂亮的女生,要么喜歡學習好的女生。像方茴這樣出淤泥而不染,而且細眉細眼的清秀女孩子,自然挺招人喜歡,李賀就是這么喜歡上她的。
李賀和方茴不一樣,他是胡混的主兒,上了國中更加撒歡了。他個子比一般男孩高,身體也壯,什麼事都敢出頭,就像按不住的葫蘆。他結交了不少不三不四的“哥們”,因此在B中也有了點名頭。
方茴那會兒有個小毛病,因為稍微內向,在人前總是緊張,所以說話有一點點結巴,她在班裡的外號就是小結巴。可巧,當年紅遍大江南北的《古惑仔》中,陳浩南的女朋友,也是這個名字。李賀迷戀古惑仔迷到了一定地步,恨不得自己建個洪興,把北京當成銅鑼灣,先人在江湖,再猛龍過江,最後隻手遮天。
方茴的外號讓他覺得這個女孩絕對和自己有緣,至於是善緣孽緣,他恐怕從來沒有想過。那會流行用生日數字疊加算命,測試戀愛成功率。李賀差遣他一個哥們給他和方茴算了算,據說成功率居然高達99%,這更加確定了他追方茴的信念。
然而,他肯定不會想到,這隻差1%就圓滿的數字,會把他引向死亡。
李賀追方茴的方式在我眼裡看來還是挺嫩的。無非是中午買根紫雪糕,讓他的哥們給方茴送去,不收不許回來。要不就買一把叫“秀逗”的糖,路過方茴課桌的時候在上面扔兩個。還有就是故意在她周圍追跑打鬧,裝牛逼充老大,氣勢洶洶的說不許別人打方茴注意。動不動還寫兩封酸不溜丟、有錯別字的情書。
這種做法實在不上道,弄得方茴天天膽戰心驚的,和她交好的女生以為方茴真的和李賀交朋友了,嚇得都不敢再跟她一起玩。
不過方茴說,有時候李賀也挺好的,秋天放學的時候特意在學校邊等她,撿個樹葉非要和她玩拔根,把她逗樂了才走,特孩子氣。也不太糾纏她,總在她後邊偷偷騎車跟她回家,李賀說他們日子長著呢,等他奠定地位再兒女情長。她也說不好那時候喜不喜歡李賀,因為她還沒來得及細想呢,李賀就死了。
事件的起因是方茴在校門口被人截了。那時的北京小痞子壞學生特愛幹這事,在學校門口蹲著,專挑老實的學生欺負,截個錢順瓶水什麼的。B中這樣魚龍混雜的地方自然更加猖獗,截方茴的是其他學校的幾個人和幾個社會閒散的人,到沒太過分,就是把方茴兜里的12塊錢都拿走了。
這事不知怎么傳到了李賀耳朵里,他一下子就怒了。這還了得,敢欺負他李賀的女人!第二天下午他就招喝了幾個人,說這些日子蹲在校門口,非把截方茴的揍了不可。方茴也知道了這事,她肯定是認為沒必要這么乾的,但是她也沒去和李賀說,她覺得那樣不好,反而顯得他們真有點什麼似的。
過了兩天,李賀他們還真就蹲到了那幫人。他們早有準備,二話不說,拎著U型鎖和鏈鎖就沖了過去。對方先開始有點發懵,隨即反應過來,馬上投入了戰鬥。他們人雖然少點,但是大多是打慣了群架的,李賀他們在怎么說也是學生,幾下子下來,就有點落了下風。那些人本來也不想鬧大,也就收手要走了,可是正好這時方茴推車走了出來,李賀不想在她面前折面子,又衝上去照著一人就輪了一道車鎖。那人顯然被打急了,回手給了李賀一拳,他的指節上套著鑰匙環,據說這么打人疼。但是他忘了那上面還掛著一把彈簧刀,就在那么一瞬之間,陰錯陽差的,彈簧刀蹦了出來,“嗤”的一下扎進了李賀肚子裡。
當時所有人都愣了,喧鬧的校門口突然變得靜悄悄的,李賀倒在了地上,不住的抽搐,血從校服上流了出來,一會就紅了一片。
那個動了刀的人顫抖著喊:“我沒有……不是我……”,他的同伴們呼啦一下子全跑了,他忙跟著追了過去。
李賀的哥們跑過去扶住他,大聲的喊他的名字,而有的學生則跑回學校叫老師。李賀躺在那裡,沒有絲毫往日的威風,他捂著肚子,滿臉都是驚恐的神態,嘴裡不停的哭叫著說:“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方茴完全被嚇呆了,紛亂中她看見李賀好像向她伸出了手,那隻手血紅血紅的,使她禁不住害怕的後退了兩步。
學校的老師們出來了,他們一邊慌亂的聯繫急救和警察,一邊驅趕圍在校門口的學生,大聲嚷著:“不要在學校逗留!都趕快回家!”
學生們漸漸散開,不知是誰推了方茴一把說:“快走啊!”方茴的大腦一片空白,她呆呆的應聲“喔”,隨著人流騎車走了。
那天回去之後,方茴就發起了燒,她休息了三天,等她再回到學校,李賀已經從人間消失。那把彈簧刀插在了他的肝上,還沒送到醫院,就宣告了呼吸停止,搶救無效。
一周之後,同學們在放學後自發組織了追悼。因為李賀是很仗義的人,所以來的人不少。他們都戴上了用課本撕成的小白花,望著黑榜上貼的一張集體照哭泣。方茴站在一邊,沒有人跟她說一句話,他們幾乎都知道了李賀是怎么出事的,然而又幾乎都不知道方茴和李賀並不是他們想像中的那種關係。他們認為,方茴應該對李賀的死承擔責任。
第二天上學,所有人都摘下了小白花,方茴也摘掉了。可是課間的時候,李賀的哥們卻走到她面前,拿著一朵小白花,以不容質疑的口吻說:“你,把它帶上。”沒人搭腔,也沒人管她,方茴默默的接過來,別在了自己校服上。
從此之後一直到國中畢業,方茴在上學的時候都一直帶著小白花。
從此之後一直到國中畢業,B中的學生沒人再和她客氣的說過話。
方茴講完這些,就像泄了氣的人偶,驟然伏在桌子上哭了起來。她顫動的影子倒映在那片粉紅色的水痕中,顯得格外痛楚。
我覺得人生一大悲哀是,在尚不能清楚認識世界的時候,就因為無知的舉動而徹底改變命運。李賀的事就是再好不過的例子。假裝江湖道義有意思么?當他們上課睡覺,下課打架,動不動就跟人犯罩,行不行就去拔份兒的時候,想過這樣會給自己的人生帶來什麼嗎?會給別人的人生帶來什麼嗎?
沒有,他沒有。所以在這條路上,他一去不能會回頭。
我感嘆這樣的捉弄,於是不停的輕輕拍著方茴的肩膀說:“沒事了,都過去了。”
過了一會兒,方茴停止了抽泣,她抹了抹眼角的淚水,神色黯然的說:“你知道么,李賀的哥們,就是陳尋發小中認出我的那一個,他叫唐海冰。”
(10)
我想,時光倒回到多年前,唐海冰也一定在家裡給陳尋他們講了這件事,不過他一定是義憤填膺、罵罵咧咧的,指不定再編排點什麼噁心事進去。
事實也正是如此,在陳尋打算追方茴的時候,唐海冰一把拉住他大聲嚷著:“別理丫的!你怎么找了這么個女的啊!你知道她是誰嗎?”
那個為他們開門、穿緊身毛衣的女孩叫吳婷婷,她發現了唐海冰格外的異常,忙問:“她是誰啊?你以前認識她?”
唐海冰怒氣沖沖的說:“還記得我國中給你們講過,我那個被人扎死的哥們的事兒么?”
“記得啊,不就是為了個騷逼女的把命給送了的那哥們么。”旁邊的另一個男孩搭茬說,他叫孫濤,和他一塊的女孩叫楊晴,是他女朋友。
“沒錯,那騷逼女的就是方茴!”唐海冰看著陳尋說。
“你丫說誰呢你!”陳尋一下子急了。
“就說她呢!丫就是一騷逼!把你賣了,你還替人點錢呢!”唐海冰毫不示弱的回嘴。
“滾蛋!不可能!”陳尋煩躁的說。
“你瞧瞧你那樣!操!我蒙你幹嗎啊!她怎么就把你給迷住了?她哪兒配你呀?”唐海冰狠狠的啐了一口說。
“我看海冰不可能騙你,你那個女朋友靠不靠鋪啊?”孫濤沉思著說。
“方茴不是那樣的人!”陳尋不能相信,他心目中的方茴與唐海冰口中所說的萬惡不赦的女人相差太遠了。
“你就沒問問她原來的事?有沒有男朋友什麼的?至少聊聊她們國中出的那檔子事啊!校門口扎死了人,當時多轟動啊!我要是知道她是B中的,我肯定會問。”吳婷婷說。
“我……”陳尋一下子沒了話,他根本不知道方茴是哪個國中的,每次說到這個話題總會被她隨便的混過去,當時他也沒在意,但現在想想,確實挺可疑的。
“我看啊,人家根本沒告訴你她是哪個國中的吧?”楊晴一語道破了他的心事。
“她……她說過!”陳尋忙否認說。
“別他媽裝啦!你用得著騙我們么?反正她又不是我們女朋友!”唐海冰不耐煩的揮揮手說,“你要覺得她行,特棒,就是對眼!不管她是什麼樣的人,乾過多孫子的事,你都照樣愛她一萬年,那你就追去!我也他媽懶得管了,你丫以後就是橫屍街頭,我從你旁邊走眼都不會抬!”
陳尋最終沒有追出去,他跌坐在沙發上,呆呆的望著前面,半天沒有吭聲。
那天誰也沒有精神再玩了,陳尋坐了一會就說要回家,他走之前唐海冰還不放心的看了看他。陳尋不耐煩的嚷:“看他媽什麼看啊!我回家!不去找她!”
“別不知好歹啊!”唐海冰嚷回去說。
“得了得了!你們都少說兩句,陳尋,你自己回家震得好好想想!”眼看這兩個人又要吵起來,孫濤忙圓場。
“走了!”陳尋悶著頭穿上大衣,開門走了出去。
“操!”唐海冰點了一支煙罵道,“你們看看!我從小到大統共跟陳尋急過不超過五回,今天就占了兩次!你說方茴能是好鳥嗎?當年我就覺得她有點問題,現在陳尋和李賀一模一樣,都跟魔障了似的!我就沒看出來,方茴有什麼好!”
“這叫蘿蔔白菜各有所愛!我覺得陳尋今天肯定還是會去找那個女的。”楊晴坐在他旁邊說。
“他要真這么擰我也沒轍,反正方茴甭想在我這討了好,我見丫一次就罵丫一次!她跟白鋒一樣,這也算背著人命呢!”
“你丫有病吧!別他媽亂噴啊!告訴你!輪不上你來說白鋒!你真當自己是愛的使者,正義的化身了!瞧你那操行!”吳婷婷急了,站起來指著唐海凍的臉說。
“停停停!今天這都怎么了,哪兒犯沖啊!”沒等唐海冰張嘴,孫濤就把吳婷婷拉開了。
“都他媽賴方茴!”唐海冰扔掉菸頭,憤憤的下了結論。
不出楊晴所料,陳尋那天還是去找方茴了。
他回到家後,無論乾什麼都心煩意亂的,總是想著方茴。他彈唱了剛學會的曲子《一塊紅布》,腦子卻隨著歌詞轉悠來轉悠去:
“那天是你用一塊紅布
蒙住我雙眼也蒙住了天
你問我看見了什麼
我說我看見了幸福
這個感覺真讓我舒服
它讓我忘掉我沒地兒住
你問我還要去何方
我說要上你的路
看不見你也看不見路
我的手也被你攥住
你問我在想什麼
我說我要你做主
我感覺你不是鐵
卻象鐵一樣強和烈
我感覺你身上有血
因為你的手是熱呼呼
我感覺這不是荒野
卻看不見這地已經乾裂
我感覺我要喝點水
可你的嘴將我的嘴堵住
我不能走我也不能哭
因為我身體已經乾枯
我要永遠這樣陪伴著你
因為我最知道你的痛苦”
陳尋覺得方茴就像是蒙住了他的眼睛,他的確感到了幸福,但是同樣也覺得迷茫。他不知道這樣幸福的背後是什麼,這讓他特別不踏實。可是他又不能抱怨什麼,因為他是心甘情願陷入其中的,而且最開始方茴吸引他的,也正是神秘的氣質。
望著手裡紅色的撥片,陳尋再也坐不住了,他必須要見到方茴。想了很多之後,他終於確定,他要把蒙在眼睛上的布揭掉。因為,不管之後看見什麼,痛苦也好,悲傷也好,他都不打算離開。
陳尋到方茴家的時候,天已經黑了,那是普通的塔樓,外牆上的顏色脫落了一半,牆縫上還有黑乎乎的排水痕跡。陳尋在樓下的公用電話給她家打了電話,方茴接的,陳尋讓她下樓,她猶豫了一下,答應了好。通話時間不到一分鐘,兩毛錢。
方茴下來,環顧四周說:“你一個人?唐海冰呢?”
“怎么?你以為我們興師問罪來了?”陳尋說。
“那倒不是……”方茴低下頭。
“難道你真的有罪?”陳尋盯著她說。
方茴猛地抬起眼睛,表情從驚訝到失望,直到最後沒有表情。她冷冰凍的說:“喔,你說有,就有吧。”
陳尋有點不自在了,方茴很久沒這么跟他說話了,好像兩個人又回到了原來天各一邊、互不往來的時候,這讓他受不了。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為什麼不告訴我。”陳尋憤怒的嚷著。
“告訴你……不就變成現在這樣了么……”方茴冷漠的表情中閃過一絲悲傷。
“你就那么不相信我么?還是真像唐海冰說的那樣?我怎么想你的你不明白?我瞞過你什麼?可你呢,說實在,現在我知道的,頂多就是這世界上有你這么個人而已!”陳尋激動的說。
“原來我在你眼中就是這樣子的,好,我明白了。”方茴點點頭說,“那么這樣一個人你是怎么喜歡上的呢?你的喜歡算什麼?世界上有的人多了,你又怎么就偏偏要找我?陳尋,你又相信過我么?”
方茴的眼眶裡已經含滿眼淚,陳尋呆呆站在那裡,他從來沒看過方茴這樣子,也從來沒聽她說過這么激烈的話,不由有些不知所措。
“我本來想好好的跟你說,把以前的事都告訴你。可是現在沒必要了,我這個人,對你來說也不過如此……”
方茴說不下去了,眼淚像珠子一樣劈里啪啦的掉了下來,她轉過身往樓里走去,那個時候她已經灰心。
可是陳尋拉住了她,從身後緊緊的抓住了她的手。
是手,不是衣袖,不是胳膊,而是手。
這是他們第一次牽手,可能說牽手有些牽強,但是這樣不同以往的接觸還是產生了尷尬的氣氛,無意中化解了剛才的冰冷緊張。
“你……乾什麼!”方茴紅著臉,掙扎著說。
“方茴,你聽著。我今天來就是告訴你,不管你以前怎么著了,你就是殺人放火了,我也照樣喜歡你!”陳尋望著她,認真的說。
方茴輕輕的抖動著,她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卻不再掙扎。
“但是你別騙我,你也別瞞著我,我是……真的喜歡你!”陳尋的眼圈也有點紅了。
方茴點點頭,哽咽的說:“我跟你講……我都告訴你……你知道么,我其實特害怕你因為這個就不理我了,我剛才……特難受……”
那天,方茴把那件事完完整整的講給了陳尋,而陳尋則一直攥著她的手。兩個人十指相扣,誰也沒有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