屬於外公的記憶碎片

清晨,路過社區的老年服務中心。小小屋子裡,大概有20多位老人,一樣皺紋層層的臉,一樣被歲月染白的頭髮。屋子外晚秋的景致與歡笑著的他們,互相訴說著歲月的靜好。風涼涼地吹過枝頭,葉子就慢慢變黃,悠悠地落在地上,不知是被風吹著,還是自願地聚在了一起。

我心中那從未注意的碎片,也如那些葉子般聚在了一起。

每一次會到外婆家,剛一下車,那隻溫順的大黃狗就湊上身來,左聞聞,右嗅嗅,用獨特的方式告訴我它對我的喜歡。而在門前,總是會遇見那隻慵懶的貓咪,躺在院子裡,搖擺著它毛茸茸的尾巴,睜開它那永遠睡不醒的眼睛朝我望望。不一會兒它又閉了回去,繼續做它的美夢。外公呢!就在那舊屋子裡,擺弄著幾片棕櫚,和一根根的木棍。頭上戴著草帽,臉上圍著口罩,手上還有那發黃了的布手套。帽底下,一雙眼睛露出來,總算發現了我們,他放下手中的活計,與我們招呼。

正彼此問候間,有村人過來了,外公與他寒暄了幾句。外婆在一旁告訴我,有人家的小寶寶要來剃頭了。

此等稀奇事,我怎能放過?就幫著外婆燒水添柴,忙裡忙外了。

外公也不閒著,拿出了一個陳舊的木盒子。只見他仔細擦去上面的灰塵,慢慢打開,裡面擺放的全是外公的心愛之物——理髮工具。有老式剃刀、木梳、篦子、剪子……看得我眼花繚亂。外公對這些工具進行最為認真地清洗,眼睛一直盯著手中的東西,一點兒細節也不放過。

一切整理停當,小寶寶已經抱來了。村人抱著小寶寶在一張椅子上坐定。外公給小寶寶圍上一塊披風一樣的東西,只見他端來一盆調好溫度的熱水,用毛巾搽上香香,抹在小寶寶的頭上,然後嫻熟地從木盒子裡拿出一把長長的刮刀,一手扶著小寶寶的頭,一手輕輕地在小寶寶的腦袋上颳去。我站在一旁極為專注地看著,屏息凝神,每一次刀放下,我都會不由自主地舒一口氣。小寶寶在他父親的懷裡,睜著黑溜溜的大眼珠,望著眼前的老人,不哭也不鬧,甚至一點也不懼怕外公手裡那明晃晃的剃刀。

很快,最後一縷頭髮落地,一個莊嚴的儀式終於完成。

村人對著外公讚許地點點頭,說:“老師傅,這么久了,想不到手藝還是這么好!”外公沒說什麼,洗了洗手,只是笑了笑。

媽媽忽然想起了什麼,說道:“女兒,你的第一次也是外公給你剃的!”“真的!?”不知為何,我很是高興。看著寶寶,忍不住摸著自己的腦袋,想想著一隻大手放在我的頭上……

我情不自禁地笑了,外公也笑了,是那種發自內心的笑。

歲月的痕跡,究竟還是不斷地烙在外公的身上。

三年前的那個冬天,外公身子大不如前,青光眼、白內障、嚴重的氣管炎,使他不願走動,只是呆在家裡,看看電視,打打盹。之前做的活計,也都放棄了。晚上,一家人圍坐在火爐旁。外公輕聲喃喃著些什麼,我沒有聽見。坐在外公身旁的外婆和媽媽聽見了,也沒有說什麼,只是沉默著,頓時家裡陷入了一片沉寂。

突然,外公劇烈地咳了起來,,喉嚨里有痰。外公用力一咳,那口痰竟吐在了衣服上。我迅速拿了紙,把痰擦去。外公輕聲地喘著氣,他為了咳這口痰,花了太多的氣力。

過了很久,我才知道,外公當時喃喃說著:總算熬過了這個冬天了。

可是熬過了冬天的外公,卻沒能盡情享受春天的陽光。第二年的春天,陽春三月,多么讓溫暖的日子,他還是離開了我們。他的離開令我們猝不及防,就好像只是前一秒的恍惚,後一秒的現在屬於他的記憶就碎成了片段,無法拼湊,無法復原。

如今,我看著與外公一般年紀的他們,在秋陽里歡笑,徜徉。我不由得想像著外公已經八十一歲的模樣,被溫暖得想睡去的陽光照著,那會是怎樣的一種美好!在想像中,記憶碎片慢慢變回了他們原來的模樣。

安好,外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