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做過一個怪夢:我跑向一個陌生人,向他借錢,他毫不猶豫地掏給我一張百元大鈔,然後就走了,走的時候滿面微笑,象一個綻放的春天。懵懵懂懂地醒來時,我很納悶,為何我敢向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借錢呢?為何他不問緣由地就爽快地借給我一張大鈔?還是那么高興地離開,甚至對我還不還錢根本不在乎?這些疑問糾纏了我一時,清醒後想到了答案——因為這是個夢啊!夢不異,還叫夢?可是,這確實是個異乎尋常的夢,是一個遙遠的夢。然而現實中的我們,卻不得不天天都要面對,這個被“利”字支配的世界。儘管“情”這個東西,被無數人所吟詠歌頌得那么美好,許多時候,在“利”面前卻也只能充當配角。我曾有過一次尷尬的經歷:一天打的回家,司機是個很健談的人。很快,我倆便暢聊了起來。兩人十分投機,有說有笑,天南地北,無所不談。當時不禁想,要是旁邊坐的是個很熟悉的朋友,也未必如此其樂融融吧?快到家了,我將手伸進平時裝錢的口袋,突然,一絲汗意從背部冒出——我的錢呢?我一陣慌亂,把身上的幾個口袋都翻了出來,沒有!司機發現了異常,見我拿不錢來,先前的友善無影無蹤了,口氣冷漠地對我說:“你坐車怎不帶錢呢?別告訴我是錢丟了,象你這樣的人我可不是第一次見。太不象話了!”接著說了一大堆的抱怨。讓本來手足無措的我更是汗顏。最終我紅著臉懇求他,在我家樓下等一下,我回去拿,才擺脫了尷尬。十元錢,就十元錢,肯定是弄丟了的,但卻讓我在他的眼中形象立馬發生質的變化。事後,我不禁嘆惋:此乃十元錢的力量,能讓一個人的態度變得截然不同;此乃“利”的力量,摧毀情感的萌芽。我們可以明顯地發現,在今天,當一個人面向社會後,他與別人之間的關係紐帶, “利”居多,“情”居少,更多的是“利”為主, “情”為輔。很多“情”是“利”的副產品,這只是一座不打地基的樓。利益生的情感,隨利而塌;情感生出的利益,實在珍貴。人本無分,因“利”而有別,於我有利者親近,於我無利者無關,損我利者疏遠。“利”分你我他,人以據為己有為求。於是,我開始幻想,幻想一個非為“利”所充盈的世界,幻想一個由愛主宰的社會,幻想那個名叫 “大同”的治世。“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貨惡其棄於地也不必藏於己,力惡其不出於身也不必為己”。儒家的“大同”,墨家的“兼愛”,道家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異曲同工地描繪了一個尚博愛而輕私利的理想社會。古人的夢想,今人的夢想。那個夢中的陌生人,何嘗不是我潛意識中對理想的人際關係的期盼呢?錢借走了,他依然快樂。他也許懂得了,他並未失去;他也許相信,錢並非其一人所有。佛家講“非我”,不如理解為“我”之所有,眾人之所有,而非個體之私有。“我”的錢流入他人之手,“我”仍擁有。寫到此處,我自己也不禁感慨:“那是一個超然的社會,幻想罷了。”我又回到了現實,恍然悟到,夢之遙遠,只因為思考對象為社會大整體,而社會之變,賴於人之變。周國平說,人要有真性情。“所謂真性情,一面是對個性和內在精神價值的看重,另一面是對外在功利的看輕。”倘若人人憑真性情而活,“大同”何不可至?其實,“真性情”是人之本心需求,只因世風外力的反作用令人難以達到。縱觀歷史,每一個時代,真正堅守真性情的人,少之又少。魏晉之阮籍,嵇康是也,唐李白可算其一,宋蘇軾可算其一。縱然難以達到此境界,但可努力向其追求。不能與之相交,可無限接近。還是周國平說得妙:“你說,得活出個樣兒來。我說,得活出個味兒來。名聲地位是衣裳,不妨弄件穿穿。可是,對人對已都不要衣帽取人。”“君子喻以義,小人喻以利,至人喻以情。”非人人做得成君子,而人人又唯恐成一小人,那么,我夢想,一個至人的時代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