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最好的禮物

沒想到兒子一看到《小王子》就立刻喜歡上它了,並把小王子當成了朋友。他完全讀出了這本書的價值,沒有辜負作家聖埃克蘇佩里的期待————“我並不希望他人輕率地讀我的文字”。兒子已經把《小王子》好好地保存起來,留著以後再看,再看,這個讓人永遠也看不夠的寶貝。

“從前呀,有一個可愛的小王子,他所居住的星球和他的身體差不多大,他希望有一個朋友…………對於懂得生活的人來說,這樣說就顯得很真實了”

我和兒子一同讀著這本書,書中的小王子和他的星球d612,以及他遇到的國王、醉鬼、點燈人、數星星的實業家、賣止渴藥的商人、愛慕虛榮的人、智慧的狐狸,還有他的玫瑰花,都鮮活地存在於我們各自的內心深處,就像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一樣走進我們的生活。每當想起它們,我們都情不自禁地會心一笑;每當抬頭仰望繁星點點的夜空,我們都會下意識地尋找那顆被叫做d612的星球。

“如果有人愛上了一株花,這花在這億萬顆星星中是獨一無二的,當他看著這些星星的時候,一定會感到足夠的幸福。他會自言自語地說:我的那朵花就在其中的一顆星星上……但是,如果這朵花被羊吃掉了,對他來說,好像整個天空的星星一下子全都熄滅了一樣!這難道不重要嗎?”

我馬上放下了手中的工具,把小王子抱在懷裡。

我和兒子也一同抱起了小王子,“在我的行星上,在地球上,有一個小王子需要安慰。”

我想如果心中沒有童話的人是讀不出來這其中的感動的。這份感動不是一般人認為的那樣是一種煽情的感動、淚下的感動,而是整個精神世界為之所動。你會發覺小王子就跟在你的身後,不依不饒地追問著一個又一個被許多大人視為無關緊要而對於他卻至關重要的問題,比如說“花被羊吃掉了怎么辦?”他為這個問題難過得淚流滿面。他的執著和軟弱讓你不得不放下手中的活,俯下身傾聽他的聲音,細看他的世界。

他就像我兒子小的時候,像這個世界所有大人小的時候,像這個星球所有喜歡刨根問底的孩子們。可是,在我們小的時候,有幾個父母曾俯身傾聽我們,細看我們。他們都有很多嚴肅的正經事,沒時間回答我們:天上的星星為什麼眨著眼睛?月亮的那一半跑到哪裡去了?那些像牛像馬又像駱駝的雲朵,能不能摘下來放到我的籃子裡?他們即便有時間也覺得這些問題很無聊,當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現在我們變成大人了,我們為人父母了,我們也有許多嚴肅的正經事,我們經常會對小王子說:“你沒看我正忙著嗎?”

在我的印象中,從來不曾有過一個大人肯俯下身跟我說過一句話,而我成為大人的時候,卻知道俯下身和所有的孩子說話。沒有人告訴過我應不應該這樣,我只是喜歡這樣。不管是陌生的,還是熟悉的孩子,我都願意走到他們面前問他們懷裡的玩具熊會不會咬壞我的手指。我也因此而常常遭到誤解,因為這個社會人販子曾經猖獗一時,大人們都叮囑孩子不要跟陌生人搭話。所以,很多孩子就把我當成了那個坐在懸崖上出謎語的斯芬克司,抱著玩具熊逃得遠遠的。而小王子不知道這個星球還有人販子,他見到大人就開始要求給他畫一隻羊,然後就講起他遊歷七個星球所發生的很多有趣的事情。

後來我便把我的熱情全用在了我周圍的孩子身上,我的兒子、我兒子的夥伴、我兒子所有的同學、我的學生以及我親朋好友家的孩子,他們都成了我的“小王子” 。唯有他們的世界才讓我感到完全的放鬆,只有他們的眼睛才讓我看到這個世界的真善美。我仔細傾聽他們每一句話,我也相信他們每一句話,就像“我”相信小王子一樣。

曾經有一個四五歲大的小姑娘,她是在學校食堂工作的一對老夫妻的孫女。兩年前的一天下午,我在操場上碰到她,就蹲下身跟她說話。她馬上湊近我,依偎在我懷裡,一隻手摟著我的脖子,另一隻手托著她圓圓的臉蛋,問我:“我該叫你什麼呢?”我說:“江阿姨!”多么可愛的小姑娘!緊接著,她撅嘴起她小巧的嘴巴非常憂傷地說:“江阿姨,你喜歡我嗎? ”我已經很喜歡她了,她這么一問我就更喜歡了。我將她抱起來顛一顛,搖一搖,高興地說:“當然喜歡了,怎么,你不高興?”小姑娘似乎更加傷心了,她低下頭擺弄著她的小手,說到:“我爸爸媽媽都去天堂了,都被裝進了一個漂亮的盒子裡。”我聽到這兒,心立刻揪緊了,慌忙說:“寶貝兒,去天堂是什麼意思,你明白嗎?”她使勁兒地點點頭說:“就是死了的意思,因為我爸爸媽媽吃了一瓶非常好吃的藥水。”我把她摟得更緊了,我的眼淚嘩嘩地流了下來。小姑娘一邊給我擦眼淚,一邊說:“江阿姨,你別難過!”她那嬌嫩的聲音更讓我哭得不能自己。 這時,食堂管理員老叢打我們身邊經過,我馬上向他打聽更多的情況。誰知他卻哈哈大笑起來,“竟扯他媽王八犢子,(東北方言,胡說八道的意思)他爹媽活得好好的,都在家種地呢! ”   我愣在那兒好一會,哭笑不得,小姑娘賺了我一大堆眼淚早就蹦蹦跳跳地跑了。下午我又在操場上遇到了她,她遠遠地喊著江阿姨,跑到我身邊的時候,又撅起她小巧的嘴巴,故作難為情地說:“江阿姨,對不起,上午,我那是坑你呢。(騙你)”我當時真有一種上當的感覺,她可騙取了我好多寶貴的同情心。於是,我不懷好意給她講了一個故事——《狼來了!》,我還沒把故事講完的時候,我便發覺我犯了一個錯誤,那小姑娘清澈純真的眼睛根本就不存在任何一點被叫做謊言和欺騙的東西,那是一個童話般的世界。只不過是她所講的童話,在大人們的觀念里是一個恐怖的悲劇,而在小姑娘的意識里,死亡是美麗又略帶憂傷的,因為有美麗的天堂、漂亮的盒子,還有好吃的藥水。她實在是在講給一個優美的故事,而不是向我透露一個死亡的信息。於是,我說:“寶貝兒,你不是那個說謊的孩子,你不用擔心那隻狼。”可小姑娘居然對這個故事上了癮,只要一看到我,就像小鳥一樣飛奔過來纏著我給她講《狼來了!》講了好多遍,我都講得不耐煩了,她卻依然聽得津津有味。我說這個故事不好玩,我便給她講起來《白雪公主》。

第二天,我在課堂上提起了這件事,想了解一下同學們對這件事的看法。幾乎所有的同學都在指責這個小姑娘,不該說謊騙老師。他們的平均年齡只比那個小姑娘大10歲。我對他們的反映相當失望,便啟發道:“你們不覺得小妹妹在講一個故事嗎?或者說一個童話?”結果半數以上的孩子在搖頭,剩下的不知可否地傻呆呆地望著我。我沒想到XX年的學校教育竟然這么快地使孩子們失去了童心。

在我的教師生涯中,我發現我們以往的教育教學都力圖把要求孩子們掌握的所有信息儘可能具體而形象地呈現給孩子們,剝奪了他們很多想像的空間。比方說在黑板上畫了一個圓,然後我會告訴孩子們說這是一個球,為什麼不會是太陽、月亮、d612、 雞蛋、月餅、呼啦圈、哪吒腳下的風火輪,孫悟空的緊箍咒呢?因為我們習慣了這種方法,我們就是被這種方法教出來的。我們的教育同時又要求孩子們絕對的誠實,絕不容許說謊,逼他們承認某件壞事是自己乾的,在他們不想說的情況下只能逼出一堆謊話來。在我看來,只要他們在自己錯誤被揭穿的情況下,臉紅了,就不必逼著他們承認,也能達到教育效果。然而,我們的教育又在另一方面引導孩子說謊,尤其是在那些下來檢查學校工作專門喜歡聽謊話的檢查人員面前,或是在寫那些被大人們所喜歡的作文里。除此之外,他們隨著年齡的增長,越來越接近成人的世界,那裡既缺乏童話的真實,又缺乏現實的真實。而就在這個時候,走來一個小王子,他從d612星球來到我們的地球,來到我們中間,他像那個小姑娘一樣講著故事,“一個很好看的故事,很動人的故事,適合很多孩子看的故事”,也適合很多懷著一樣童心的大人們看的故事。

感謝聖埃克蘇佩里!他帶給全世界孩子一件最好的禮物,他帶給全世界童心不泯的大人們一件最好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