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動的懲罰

“不好了……不好了……”韓磊急匆匆地從班級向辦公室跑去。這時辦公室里正儼然坐著幾位老師,他們都在認真地備課。當韓磊的叫喊聲從走廊上傳過來時,這幾位老師都皺了皺眉頭。因為這時候正是晚上,學生們都在晚自習,老師們也都在備課,所以不管是教室還是辦公室都顯的很安靜。在這幾位皺眉的老師中,有一位老師的眉頭皺得最緊,甚至可以說是緊鎖了,他就是韓磊的班主任莊成虎。莊成虎這時候根據音色已經聽出發出尖叫的是自己班級的班長韓磊,心裡不禁產生一種憤懣,想有機會一定要找個藉口把這班長給下了另換一個。  韓磊一路跑進辦公室,然後迅速掃視了一下,終於看到了班主任莊成虎,焦急地對他說:“莊老師,不好了!”其他老師一看原來發出怪叫聲的是莊成虎的學生,都想:“這莊成虎的學生怎么這么沒有禮貌,沒有規矩,大喊大叫!”只可惜他們這想法只能是想法,不能說出來,但是 “怒形於色”還是可以的。莊成虎這時也猜出了同事們的想法,為了表明自己訓“生”有方,就衝著韓磊大吼道:“什麼事情這么著急,是天塌下來了還是地蹦開來了?!用得著你這樣大喊大叫嗎?一點規矩都不懂!”韓磊好像沒有聽到莊成虎的批評——或者聽到了也不以為然——大聲叫道:“姚松和沈傑兩人打架了!打的難解難分。”“什麼!”莊成虎一聽,從辦公桌上跳了起來,也不管什麼禮貌不禮貌規矩不規矩了,馬不停蹄地向班級趕去。 

當莊成虎趕到教室時,教室里學生們正圍成一團。他們見班主任來了,紛紛讓開,表示對老師的尊敬——實際上是想讓老師快點解決問題。莊成虎走進一看,只見沈傑捂著頭躺在地上呻吟,而旁邊站著的正是和沈傑打架的姚松——他明白自己闖了大禍,驚嚇地已經呆若木雞了。

莊成虎見狀似乎對事情的經過猜到了一二。他忙令韓磊扶著沈傑一齊朝學校大門口走去。姚松因為是闖禍者,不得不與他們一起前行。到了校門口,莊成虎叫了一輛早已停在學校門口的馬自達,四人坐上後直向醫院駛去。

夜晚暮色朦朧,馬自達轟隆隆地在馬路上賓士。到了醫院,莊成虎先付車費,姚松和韓磊兩人扶著正在呻吟的沈傑向門診部走去。沈傑的一隻手緊緊地按著頭,做出異常疼痛的樣子,儘管他的頭並沒有流血。

姚松和韓磊兩人一左一右地扶著沈傑,卻各有思想。韓磊想的是,沒想到幾年沒見這家醫院的變化這么大,記得兩三年前他來看病的時候,這家醫院只不過是一家小醫院,無論從土地面積還是從房屋的氣勢來看都遠遠不及現在,由此觀之來這家醫院看病的人非常之多;姚松想的是自己這次闖了大禍,沈傑上醫院看病要錢,這些錢顯而易見是自己出,可自己的前從哪裡來?還不是父母掏!姚松知道自己家裡的經濟狀況,爸爸是個瓦匠,幫人家修修房屋,媽媽是個蹬三輪車的,每天頂著烈陽冒著熱汗才掙到幾塊錢,要是同學看病要個千兒八百的,家裡哪裡拿得出來?父親也一定非把自己打個半死不可!——至於沈傑,他現在頭都疼得快炸了,哪裡還有心思去想事情,顯然是沒想法了。

到了門診部,莊成虎先付了掛號費,然後帶著沈傑去骨科接受檢查。在沈傑接受檢查的時候,莊成虎將韓磊叫了出來,兩人走到醫院的廣場上。晚上,醫院的廣場顯得空曠而又冷清。莊成虎向韓磊詢問事情發生的起因。韓磊見莊成虎十分鄭重地問自己,於是將事情的起因、經過都一五一十的告訴給莊成虎。莊成虎聽後蹙了蹙眉,背朝著韓磊說:“現在的學生可真讓人煩神啊!”說完之後好像要清除這“煩神”似的,從口袋裡掏出一包香菸,抽出一根含在嘴裡,拿出打火機準備點燃。可當他剛準備點燃的時候卻又半途而廢了,因為他意識到了這裡是在醫院。最終他不得不將嘴裡含著的煙又塞回那包煙里,使那根香菸死裡逃生。

韓磊望著莊成虎的背影,終於體會到了做老師的艱辛。可是他有一些話不願憋在心裡,非說不可。他向前走上一步,對著莊成虎的背影道:“莊老師,還有一件事情我不得不說。”莊成虎好像意識到了事情的重要性,轉過身來,輕聲問道:“什麼事?”

“就是姚松的事,今天的事都是他一時衝動所造成的,他做事從來不顧後果,和他爸爸一樣……”

“和他爸爸一樣?”莊成虎滿臉疑惑地問。只可惜當時夜色太濃,韓磊看不到莊成虎的驚訝的臉,但卻可以聽出他的聲音。

“是的,我聽同學們說,姚松的爸爸脾氣很暴躁,動輒就打姚松的媽媽和姚松,什麼事都喜歡用武力來解決,所以姚松從小就養成了和他爸爸一樣暴躁的脾氣。一與別人發生爭執或摩擦就會衝動,一衝動就會動手打人,全然不顧後果。”韓磊一口氣說了這么多話,只是因為他太了解姚松,知道姚松現在已經後悔不迭了,他希望莊成虎不要過分的責怪姚松。

莊成虎聽後嘆了口氣,說:“俗話說‘衝動是魔鬼’,現在想想,真是一語中的啊!”

韓磊點點頭,表示贊同。

這時只見姚松從骨科里有氣無力的走來,對莊成虎說骨科里給沈傑檢查的醫生要找他談話。莊成虎聽後立即向骨科疾步而去,韓姚二人也尾隨其後。

當莊成虎等人走進骨科時,那醫生已經給沈傑檢查完畢,現在正在辦公桌上正襟危坐著,一臉複雜的表情等著莊成虎,似乎有話要詢問說。那醫生是個男的,看上去已有五十出頭,長的其貌不揚;孔子說“五十而知天命”,可此時那醫生的樣子看上去好像還不知道什麼是天命。那醫生的見莊成虎等人來了,露出滿臉兇相,呈著這兇相,即使沒病的人看了也要馬上生出病來。儘管這位醫生的相貌與韓磊心目中白衣天使形象相去甚遠,大相逕庭,但韓磊想長的醜並不是他的錯,錯的是長的這么醜還要出來嚇人,更讓人氣憤的是還要做醫生來嚇病人,使病人病上加病,痛上加痛,這恐怕也正是醫院所要的效果吧!沈傑這時躺在旁邊的單床上,一隻手還捂著頭,卻不發出痛苦的呻吟聲,就好像已經經過具體治療措施似的。看來檢查病情這回事就好像望梅止渴畫餅充飢一樣,能夠鼓舞人心,給人以心理的保障,能轉移病人對痛處的注意力。

莊成虎闖蕩社會多年,深諳世故,一見到醫生忙從口袋裡掏出香菸將那根剛才死裡逃生的香菸抽出遞給那老醫生。那老醫生想拿,可又怕被別人看見,於是向門口瞥去,正好有一位年輕的男醫生走了進來。老醫生看有人,忙推開莊成虎敬煙的手,口是心非道:“不抽,不抽,醫院裡是不允許抽菸的,這規矩難道你不知道嗎?”說完又看看那個年輕醫生,好像在說:你看看我多清廉,不拿病人的一針一線,多學著點!莊成虎見又有醫生進來,想敬煙不能只敬一個人,要敬就都敬到了。於是又抽出一根香菸敬給那年輕醫生。那年輕醫生乍出茅廬,所謂“初生牛犢不怕虎”,不拘於醫院的規矩,忙客氣的從莊成虎手中接過香菸,笑嘻嘻地放進工作服的口袋裡。莊成虎見生米已煮成熟飯,又走到老醫生面前,前仆後繼地將香菸敬上去。那老醫生見有“有難同當”者,膽子似乎也壯大了些,又瞥見莊成虎的香菸牌子似乎還是名牌,遂禁不住誘惑地接了下來。然後放進了抽屈里,使那根本可以再次死裡逃生的香菸再度判了死刑。 

生米終於煮成熟飯。莊成虎見倆人已經收了自己的好處,所謂“拿人錢財,替人消災”,想下面說話辦事也容易些。於是低聲詢問老醫生:“請問醫生,那孩子到底得了什麼病?”那老醫生一聽,氣得滿臉通紅,想這人知識水平怎么這么有限,“病”與“傷”能是同一個概念嗎?本想沖他吼一下,詳細闡明“病”與“傷”的定義,後來想到顧客至上,遂又將氣憤的臉鬆弛了下來,冷冷地看著莊成虎,強壓著氣憤,心平氣和地說:“你先坐下來吧!”莊成虎聽後順著旁邊一條板凳上坐了下來,韓磊和姚松二人在後面並排站著,儼然兩個保鏢。

“你是這些孩子的老師吧!”莊成虎坐下後,老醫生半帶猜疑地問道。“是,是,我是他們的班主任。”莊成虎雖在嘴上承認,心裡卻巴不得自己不是,那樣就不會有這事端了。“喔!”老醫生聽後點了點頭。莊成虎見老醫生答非所問,非要與老醫生的回答不見不散,於是再接再厲道:“醫生,這孩子到底咋樣?”

“他啊!可能是腦震盪。”老醫生道。

“什麼!?”仨人不約而同,異口而出。

“你說你們老師是怎么當的,我剛才問了那孩子,說是因為打架的緣故。你說怎么你們老是打架?”說著說著不禁義憤填膺,可忽然想起剛才收了他一根香菸,遂換了一種口吻,又問:“你們是哪個學校的?”莊成虎因為被醫生訓了一頓心理正委屈,忽聽醫生的口氣似乎要轉換攻擊目標,想:“冤有頭,債有主”,索性將責任都推給學校,自己也落得乾淨,於是朗聲道:“市三中。”“市三中?”那老醫生像是聽到殺父仇人的名字似的,咬牙切齒道:“我就知道是市三中,他媽的!每次因打架而來看病的學生當中,十個有九個是你們市三中的,你說你們市三中怎么有這么多的學生打架,你們老師是乾什麼的?”儼然一副老子訓兒子的口氣。旁邊的那位年輕醫生聽後好奇的問道:“那您老曾經是哪個學校畢業的?”老醫生聽後先是一愣,後又恢復常態道:“我呀,我也是市三中畢業的,不過我們那會學生沒有現在這么頑皮,動輒就打架,我們那會兒學生學習的時間都不夠,哪有空閒去打架啊!——哎!真是一代不如一代!”莊成虎想:“老師的任務只是教學生知識,其他的事情又怎么管得了,再說了,道德修養這類事也不該老師去管,韓愈不是在《師說》中說:‘彼童子之師,授之書而習其句讀者,非吾所謂傳其道解其惑者也。’可見要‘解其惑’必須另尋他人,與我們老師又有多大關係啊!”心裡不禁替天下所有老師感到不平。

“必須要留院觀察,”須臾,老醫生指點迷津道:“只有這樣我們才能知道有無相應症狀出現。”莊成虎處在為人師的地位,對學生學習的考慮,並不希望沈傑住院,因為中考之日即將來臨,莊成虎怕耽誤了沈傑的學習,遂將緣由訴之與老醫生,希望老醫生能用藥物代替或緩日至中考結束以後再住院。不料那老醫生蠻不講理,齜牙咧嘴道:“不行,不行,必須住院,不住院不行,現在就辦住院手續去。”站在莊成虎後面的韓磊看不慣——不,是聽不慣老醫生的這種強制性的口氣,插嘴道:“我認為住不住院應該又患者家屬決定吧!”那老醫生一看說話的是個小孩,可謂“乳臭未乾”,不屑道:“好啊!如果患者出個什麼問題的話,這個責任該又誰負呢!”這句話說的通情達理,無懈可擊,不明原理的人還真以為醫生是在為患者著想。韓磊無語以對,只仰望屋頂,心中也終於明白為什麼這家醫院會在短短時間內發展地如此之快。

最後在老醫生的“強烈關懷與規勸”下,莊成虎終於做出了讓步,“不過,”莊成虎又說:“您知道這件事是姚松這孩子惹起的,理應由其父母承擔責任,所以我要找他父母商量商量,我只是一個老師,做不了決定。”老醫生聽後覺得有道理,就點頭同意了。於是莊成虎問起了姚松家裡的電話號碼,然後拿出手機走了出去。

過了一會兒,莊成虎又回來了,說:“我已和姚松的父親聯繫好了,他一會就趕過來,並且同意住院,一切費用由他承擔。”老醫生聽完滿意的笑了。韓磊看著醫生的笑,心裡不是滋味。當姚松知道自己父親即將到來時,有點膽怯了。他想三十六計,還是走為上計,儘管逃的了和尚逃不了廟。他對莊成虎說:“莊老師,既然我父親來了,那么我要走了。”

“上哪兒?”莊成虎很負責任地問。

“回家。”姚松道。

“你是走讀生吧?”莊成虎道。

“恩。”姚松道。

“那你怎么回去?” 莊成虎疑問道。

“走回去,我家離這裡不遠。” 姚松道。

莊成虎明白姚松此時的心理,遂同意了。於是姚松默然離去。看著姚松離去,韓磊心裡更不是滋味。而躺在一旁的沈傑見此情景也是愁眉苦臉,看來他已經原諒姚鬆了。

過了約一刻鐘,姚松的父親趕來了。此公給韓磊的第一印象就是結實強壯,雖然衣服不怎么乾淨,但很整齊。姚父一看到莊成虎,忙不迭地趕上來,殷切地問:“老師,那孩子怎么樣?”莊成虎道:“醫生一定要住院,恐怕要你破費了。”

姚父點了點頭。然后庄成虎將姚父帶到那老醫生面前,那老醫生讓他們去住院部去找床位。當然在離開前姚父被醫生用“養不教,父之過”等語批評了一頓自不在話下。

離開門診部,四人向住院部走去。莊成虎和姚父走在前面,韓磊扶著沈傑走在後面。住院部與門診部分別處在醫院的東西兩頭,所以其中有一段不短的路程。莊成虎等人走了將近五分鐘才到住院部,醫院之大由此可見一斑!

幾人到了住院部,找到了值班護士。那護士一看到莊成虎等人,笑盈盈地,滿臉“歡迎光臨”等字。莊成虎將情況說了一遍,意欲要住院云云。那護士聽後又是一笑,說:“空的床位有的是,不過你們要先到門診部辦理住院手續,然後我才能帶你們去找床位——你們住院手續辦了嗎?”這一問問地四人面面相覷。莊成虎暗思:剛剛從門診部過來,再跑過去不太麻煩了嗎?遂對護士笑道:“護士小姐,要不這樣,讓這位先生先去半住院手續,我和您去找床位,怎么樣?”那護士已四十開外,被莊成虎幾聲小姐一叫,不禁童心大發,喜之不盡,連道:“這樣也好,與人方便,與己方便!”遂領著莊成虎去找床位。莊成虎對姚父叮囑了幾句,姚父點點頭。莊成虎又叫韓磊陪著姚父一起去,韓磊同意了。

之后庄成虎與護士小姐去找床位,韓磊則陪著姚父去門診部,兩人按原路返回。姚父滿臉不安,步伐也奇快無比。韓磊緊跟在姚父背後,看姚父橫眉蹙額,不敢言語。走了半晌,姚父忽然意識到了後面還有一個孩子,為了不冷落他,問道:“你和俺家松松是同學啊?”“是的,我是班裡的班長。”姚父聽後,像見到什麼大人物似的,頓時肅然起敬。韓磊突然想起姚松,問姚父道:“叔叔,您看到姚鬆了嗎?”“看到了!俺來的時候他正在路邊耷拉著腦袋彳亍呢!”韓磊知道姚父是那種沒有文化修養的人,可謂“素不聞《詩》、《書》之訓”,又害怕他回去後會暴打姚松,遂膽怯地輕聲勸道:“叔叔,您回去後不要過分責怪姚鬆了,發生這樣的事情他也不想。”“不想這樣?哼!這畜生,回去不抽他兩頓才怪!上次就因為與人打架,被俺罰跪在院子裡一天,要不是他奶奶求情,有他好受的呢!”韓磊很鄙夷用這種體罰方式來教育孩子,規勸姚父道:“可您想過用這種方式教育孩子會有效果嗎?”當時他們兩人正走在醫院的廣場上。廣場很大,也很安靜;月亮高高懸掛,月色亦很明亮。在廣場的中間矗立著一尊銅相,是一個母親抱著一個剛出生的嬰兒,月光灑在銅相上閃閃發亮,看上去像是這位母親所流下的淚水。在月光的灑照下,韓磊突然看到姚父的眼角噙滿了淚珠,這些淚珠在月光的作用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韓磊不禁多看了那銅像幾眼。這時姚父忽然哽咽著說:“俺想這樣嗎?俺也不想打他,俺是急得啊!有哪個父母願意打自己的孩子?可俗話說:‘棒下出孝子’,他這個樣子俺不打他叫俺咋辦?”——說著,姚父淚如雨下。韓磊想,這個堅強的父親終於流淚了。——“班長,不怕你笑話,俺是個粗人,沒上過幾年學。因為那時候家裡窮,俺爹不讓俺上學,以至於俺現在沒有文憑,只能做苦力活。俺現在是個瓦匠,幫人家修修房屋,雖然很苦很累,可俺一想到俺家的孩子需要錢上學時,俺這精神就會為之一振;俺吃過沒上學的虧,所以俺一心要讓俺家的孩子上學,可沒想到——”說著姚父用一隻手捂住臉,生怕被別人看到似的。韓磊聽完姚父的一席話,又想到自己的父母,自己家雖然沒有姚松家那樣困苦,可父母為了自己的學習也不容易,心想:以後一定要好好學習,不能辜負他們對自己所付出的努力與心血。韓磊望著姚父,不經意間瞥到姚父後腦有幾簇稀疏的白髮,想姚父才四十幾歲的人就已經未老先衰了,不禁悲從心來,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又走了一會兒,韓磊問道:“那他媽媽呢?”姚父聽後道:“他媽媽倒上過幾年學,聽說成績還非常好,是全校第一,可她父親重男輕女思想嚴重,覺得女孩遲早要嫁人,於是只讓她上完國小就輟學回家了。由於沒有文憑,現在和俺一樣做苦力活——蹬三輪車,每天早出晚歸,不管打雷下雨都無法阻擋她出去蹬三輪車,有時候出去一整天都掙不到一分錢;想起來也真夠苦的,每當烈陽高照的日子,她回來總是汗流浹背的,有時俺勸她在家休息兩天,又不是上班,可她總是說:‘不行,俺們不吃飯,孩子還要上學呢!’可誰想到這孩子——唉!俺來的時候她還在家裡哭呢!”韓磊聽完不禁同情起這位父親來。

不一會兒,兩人終於來到門診部。姚父用衣袖將眼睛擦了擦,害怕別人看到他臉上的淚痕。這一動作被韓磊捕捉到了,韓磊想:“這位外表看上去非常堅強的父親只肯在孩子面前流淚,在大人面前是斷無流淚的道理的。”找到收費處。收費處的視窗雖很大,可進出口卻小如鼠洞。姚父橫著臉對裡面的人說:“住院。”裡面久久沒反應。姚父見久無反應,仔細看一下,才發現裡面的人正在呼呼大睡。韓磊見此情景,來個獅子吼,嚇得那人一大跳以為醫院著火了,跳起來卻發現有兩個人站在視窗處,知道是來交費的,可不滿剛才將自己從夢鄉拉出來,也大叫道:“乾什麼?”姚父道:“喔,對不起,醫生,打擾您睡覺了。我是來交住院手續費的!”“住院手續費嗎?——一仟元整。”姚父像聽到天文數字似的,以為那人是在開玩笑,遂笑著對那人說:“您是不是記錯了?”“誰記錯了,媽的!老子幹這行幹了幾十年了,還沒有人敢說我記錯了,媽的!你到底交不交,媽的!你不交就給我滾,別影響老子睡覺,媽的!”姚父一聽,害怕那人真的再睡覺,嚇得忙賠笑道:“交,交!”然後從懷裡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團手帕包起來的東西。韓磊不知為何寶物,要這樣鄭重其事地包起來。只見姚父將手帕一層一層的打開,到最後終於“帕窮幣現”,原來裡面裹得乃人民幣也!姚父將人民幣數了數,一共是十張,每張一百元整;姚父仔細地數了兩遍,然後一張一張地遞給裡面的人。裡面的人似乎怪他不肯十張一起給他似的,生氣地催道:“快點兒!”終於十張一百元人民幣都遞交完了。姚父將那手帕又整齊的疊起來放進口袋裡,嘴裡還自言自語道:“哎!本來準備給孩子明年交學費用的,現在看來只能另想辦法了!”須臾,那裡面的人開了幾張手續證明給姚父,並且說交到住院部即可。姚父小心地抱起這幾張證明,像抱著三代單傳的嬰兒似的,和韓磊又匆匆往住院部趕去。

來到住院部,那值班的護士小姐已等候多時,見到他們趕來,忙問:“手續辦好了嗎?”“辦好了,辦好了!”姚父滿臉沉重地將“證明”給那護士。護士看完然後收了起來,帶著他們往沈傑所在的病房走去。

到了沈傑所在的“101”病房,韓磊特別注意了病房的號碼,以便下次與同學們一起來看望沈傑的時候不走錯地方。這時姚父與韓磊發現沈傑已睡在了床上,正吊著鹽水,莊成虎則坐在床邊悉心照料著。護士走到沈傑旁邊和藹地問他感覺怎么樣,沈傑點點頭,表示還好。護士遂走了出去。護士走後,莊成虎問姚父一切都辦妥了沒有,姚父點點頭。然後徑直走到沈傑身邊,面帶愧色地說:“孩子,真的很抱歉,俺家那不肖子打傷了你,我回去會找他算賬的,你放心,你治病的所有費用我就是賣了房屋也會跟你看的,只是連累了你的學習!”“叔叔,你別這么說,這件事不能只怪姚松,我自己也有很大的責任,你千萬不要過分為難他!”姚父聽後很感動,說:“你放心養病吧!”說完後又調頭歲莊成虎道:“老師,您也回去吧!您明天還要上課,別耽誤了孩子們的學習!”莊成虎點了點頭,說:“那這裡就麻煩你了!”“放心吧!有我照料著呢!”莊成虎道:“好的,那我們就走了!——沈傑,你放心看病吧,等你痊癒了,你耽誤的功課我會找時間幫你補上的!”沈傑躺在床上道:“謝謝,莊老師!”姚父要送莊成虎到醫院門口。到了醫院門口,莊成虎讓姚父不要再送了,快回到沈傑那裡去,並且語重心長地勸他“事已至此,勿要過分責怪姚松,更不可動手打他”。姚父聽後沉思了一會兒,終於點了點頭。莊成虎見姚父點了頭,遂與韓磊叫了一輛三輪車,然後向學校駛去。

坐上三輪車之後,他們才發現此時的夜色已經很濃了,凜冽的寒風肆無忌憚地撲面吹來,絲毫不將倆人放在眼裡。倆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噴嚏,於是不得不將衣服裹得緊一點。一路上倆人都緘默不語,場面非常安靜。為了打破這安靜,韓磊將姚父所說的話與自己所見到的情景都告訴了莊成虎。莊成虎聽後很感慨地說:“我知道姚松家裡困難,所以沒有和他父親索要掛號費。——哎!這就是一時衝動所受到的懲罰啊!”莊成虎說完後奇怪韓磊為何竟毫無反應。原來韓磊正抬頭仰望星空,並且自言自語道:“為什麼月亮會有時圓有時缺呢?”莊成虎聽完這話後笑了笑,然後將身體倚了下來,愜意地閉上眼睛,喃喃道:“是啊,為什麼月亮會有時圓有時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