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家水池

有一座水池,竟普通到成為我心中最重要的那部分。

在老村子裡,那樣一座普普通通的水池比比皆是。它就是由幾塊大的石板堆砌而成的,,一塊一塊的青苔附在上面,顯得安靜又那么不起眼,幽幽地發著深色的冷光。石塊大大小小,橫七豎八,像木頭人一樣愣在那裡,對於它們來說,有什麼生機么?水管已經傷痕累累,鐵跡斑斑,捆綁著厚厚一層紫色的棉布,幾個大洞使它變得難看又俗氣。在幾個可以放東西的凹槽里,是一雙雨靴,一兩個破罐子,一兩個藍綠色的塑膠瓶。水池邊有一堵牆,牆角有幾個裝滿黑色的瓦罐,裡面,是醃鹹菜么?是醋大蒜么?是酸黃瓜么?還是什麼呢?

陽光下,水池灰灰淡淡,一切光彩在它身邊快速穿過,使它顯得普通平常。仿佛世界是紅紅綠綠的,而唯獨在這裡,顏色被誰抹掉了一樣。陰天裡,水池灰灰淡淡。這時候,天底下仿佛沒有它的存在了。灰暗化在了一起,它們單調得就如同老鴰的苦叫。雨天裡,水池灰灰淡淡,然而,那雨絲連成一排排,衝擊在石板上,然後迸濺開來,白白的水汽蒸騰了世界。世界被白霧掩埋,而水池卻在此時格外突兀地顯現出來。它的銀灰色,盛滿了淡淡的哀愁,仿佛有與生俱來的金屬光澤。在迷濛的世界裡,我因為它奇炫的光而睜不開眼。

水池孤零零地堆立在小河旁邊,好像那么無援無助,卻格外快樂。伴隨它孤獨了一輩子的也只有一棵橘樹。樹的乾彎曲盤鏇著,並不是虬枝,而是蛇一般的枝幹。它骨瘦如柴,葉卻格外翠綠。矮矮地,像把所有營養都用到葉子上去了一樣。有時,有幾片葉子掉進了水池,就像掉進了深淵一樣。然而,你會發現葉子就在離根不遠的地方,因為水管垂直向下,只有半截的凌空皮管。我蹲在石板上洗過蘋果,在石板上逗過小狗,在石板上玩過玩具水車,在石板上挨過打。

吾家水池一直莫名其妙地在我心裡留了很久,但壓在最深處。我想正是因為壓在最深處,我才仍記得它。而正是因為它普通,我才把它放在最深處。

或許,它是最重要也是最普通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