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成問題的問題》觀後感:沒有故事的故事

《不成問題的問題》猝不及防地火了,趕去影城嘗了個鮮。

很多人問我好看不好看,實話實說:不好看。

不好看,不是電影的問題,以我近年來看過的各種老舍改編影視劇來衡量,《不成問題的問題》是最忠實於原著的,或者說,是唯一一部忠實於原著的。這個“近年來”,大概可以往前推到二十年前吧,嗯,近二十年來……

所以,“不好看”的鍋,是老舍的。《不成問題的問題》原著小說就不好看。是一個很短的白描,寫了三個誇張的人物,構成一個沒有故事的故事。

因為沒有故事,所以《不成問題的問題》,從寫作本身,就不是奔著“好看”去的——不客氣地說,老舍的短篇小說,幾乎沒有奔著“好看”去的——所以,不好看,很正常,好看才不正常。

電影總體上是不錯的,很美,很忠實,很無情,很中國。好話他們已經說得太多了,我來吹毛求疵,說一點問題所在。如果你認為我說得不對,這些問題也只是“不成問題的問題”,那再好不過。畢竟中國藝術電影能有票房也是我期待的。

丁務源,不夠壞

范偉演的這個丁主任,很有意思,沉得住,了不起,令人刮目相看。有沒有問題?有,不是范偉的問題,是改編的問題。

……遇見大事,他總是斬釘截鐵地下這樣的結論——沒有問題,絕對的!說完這一聲,他便把問題放下,而閒扯些別的,使對方把憂慮與關切馬上忘掉。等到對方滿意地告別了,他會倒頭就睡,睡三四個鐘頭;醒來,他把那件絕對沒有問題的事忘得一乾二淨。直等到那個人又來了,他才想起原來曾經有過那么一回事,而又把對方熱誠地送走。事情,照例又推在一邊。及至那個人快惱了他的時候,他會用農場的出品使朋友仍然和他相好。天下事都絕對沒有問題,因為他根本不去辦。

看,這是老舍點題的話,樹華農場的問題在哪裡?就在丁主任對付任何事情都是一句“不成問題”,但是事實上又不作為,到頭來假公濟私,拿農場的產品來成全他和朋友的交情。丁主任的“壞”,表現在方方面面,所以說老舍用的是誇張的白描,他不需要表現一個“人性”的丁務源,他寫的就是一個八面玲瓏的“壞人”丁務源,但是電影把丁務源骨子裡的“壞”大大地稀釋了。

秦妙齋,不夠醜

秦妙齋,老舍認為他長這樣——

高高的個子,長長的臉,頭髮像粗硬的馬鬃似的,長長的,亂七八糟的,披在脖子上。雖然身量很高,可好像裡面沒有多少骨頭,走起路來,就像個大龍蝦似的那么東一扭西一拱的。眼睛沒有神,而且愛在最需要注意的時候閉上一會兒,仿佛是隨時都在做夢。

相比之下,這個演員和這個造型,太帥了!

太帥就不容易讓人厭惡,也達不到誇張的效果。像《不成問題的問題》這樣平淡到幾乎沒有故事的作品,人物再不誇張一點,在放映效果上就只能一路波瀾不驚地寡淡下去了。

秦妙齋和老舍差不多在同時創造出來的藍東陽(《四世同堂》)一樣,是個怎么誇張其醜形醜態都不為過的人物,這樣的人物本身就是從理念到理念的,所以不必追求“真實”。當然你也可以認為現在的這種“真實”也是一種風格,但是,構想一下,如果這個秦妙齋更醜/醜惡一些呢?

無功無過的尤大興

尤大興也是個理念的產物,是老舍一生一直熱中表現,卻從來沒有真正寫好過的一類理想人物。所以這個人物演到滿分也就是這個樣了。

尤太太偷雞蛋這個事情倒是原著里寫得很有神采的一筆,每天讓工人給她拿兩個,攢了一籃子,多么有心機,多么有畫面感,多么讓尤大興手足無措!現在改成被動“受賄”的情節,尤太太是無辜了,尤大興的無辜卻也因此減弱了。

不尷不尬的上海話

史姐姐真美,演得也好,幾乎沒有什麼舞台腔。但是史姐姐,額,三太太和許老闆的上海話太尷尬了。去年的《羅曼蒂克消亡史》,很多上海老土地對它的上海話是不認可的,認為洋不洋腔不腔,很做作。我也同意《羅曼蒂克消亡史》的上海話比較做作,但是它是刻意學習老派上海話後表現出來的做作,相比之下,《不成問題的問題》的上海話是“徹骨里新”的受國語影響之後的21世紀上海話,不但毫無向老派上海話靠攏的意向,甚至有一些音完全是錯的,我看電影的時候刻意記了幾個,但是因為老年痴呆比較嚴重,出電影院的時候只記得一處了,就是三太太說的“會計”的讀音,實在是——好吧,我也不解釋了,就好比你問上海小學生“出生證”怎么念,他們十有八九會用他們認為的沒有問題的新一代上海話大聲告訴你:“畜生證”!

話說回來,這個電影用上海話是否必要呢?當然是必要的,因為原著寫的丁主任就是個碰到什麼人就能來幾句哪裡的方言的“靈巧人”嘛。這裡的問題還是沒有把事情(像尤大興那樣)做紮實,你說這是四十年代的事情,那么你應該說四十年代的上海話呀,說到底,活兒還是不夠細啊。

20xx.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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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 孫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