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板上的記憶散文

首次出現在黑板前,應躺在母親子宮裡。母親是教師,職責使然,不會因新生命的誕生而遠離黑板、講台。

我自然沒有感覺,只是在母親的回憶中,回味著,想像著,我那時究竟是面對黑板,還是背對黑板。

弄清黑板功用,感知黑板神聖,是從七歲那年進入學校開始。

那時候,教室沒有固定之所,總是輾轉於農戶堂屋。黑板自是被科任老師扛在肩上,夾於腋窩,穿過村間小道,穿過撲鼻稻香,穿過瘦削河澗,顛簸流離。

從黑板上誦讀的第一行字是毛主席萬歲;第一排書寫的數字是阿拉伯數字的一到十,記得那時候總愛盯著黑板發獃,哪個是6,哪個又是9呢?從字形上看,6該是傷心,9該是歡笑吧。作業本是爺爺抽剩的煙盒,不斷寫,不斷擦,直至露出吹彈即破的錫,才折駕飛機擲向空中,算是真正道別。因為洛陽紙貴,就特別珍惜上台演算的機會。每每老師剛剛發起點名環節,我的手臂已高高揚起,全神貫注盯著老師。獲準後沖向黑板,拿起粉筆,一筆一划演示,恨不能使出吃奶的力氣。黑板因為我的蠻力晃蕩起來,發出咯噔咯噔的異響,宛如村頭的水車,不堪主人的過度索取,發出低沉的吼聲。

慢慢長大,有了固定的教室,黑板也牢牢鑲在水泥打造的牆壁上,無論使上多大力氣,也不會發出吱吱啞啞的呻吟,我卻沒了上台演示的衝動,對黑板的崇拜卻與日俱增。

上國中後,老師脫了臭老九的名聲,學生家長一起發力,湧向聯考這坐獨木橋。老師自然水漲船高,信心倍增,底氣驟長,也添了昔日私塾老夫子的脾氣。記得是一節語文課,學習內容好像是一首古詩,老師在搖頭晃腦的講述中被我一聲尖叫打斷。正返身板書的老師氣不打一處來,隨手用半截長的粉筆砸向我,在我腦門稍作停留後拋物線下落,停在我攤開的書本上。長這么大啥時受過這種氣啊,也沒多想,氣呼呼站起來,拿起粉筆,恨恨扔向講台。在老師眼裡,我一直是個好學生,沒想到鬧這一出,他一個箭步跨過來,像老贏抓小雞似的將我攆出教室,砰一聲,將我隔離在教室之外,剝奪了我仰望黑板的權利。我的天空瞬間暗淡,此時此刻,我才知道我是多么喜愛那面黑不溜秋的黑板。

高中後,去了縣城最好的中學。教室的前、後都有一面橫貫東西的黑板。前面,依舊是老師展示的舞台,後面卻是學生揮灑的舞台。喜歡的格言,遠大的抱負,青春的夢想,或詩或畫,或描或抒,隨意塗鴉。有時正上著課呢,膩歪了老師冗長的說教,就會佯裝飛揚的粉筆灰入眼,趁埋頭擦拭間隙,滿心歡喜地窺視後面黑板同窗瀟灑筆跡,暗自掩唇傻笑。

大學畢業,踏上工作崗位,黑板慢慢淡出記憶。直到女兒出生,為了不讓女兒輸在起跑線上,找木匠師傅定製了一幅兩尺見方的黑板,買來五顏六色的粉筆,教女兒畫花,畫樹,畫小鳥,共同描繪女兒美好未來。

女兒上學後,每次去接她回家,老師總要交代家長,仔細查看黑板留言,或是當天的家庭作業,或是修改的作息時間,或是小朋友近段時間的表現情況。黑板,宛如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空氣、陽關、氧氣。

而今,單位上講課時興課件,電腦通過一根數據線與投影儀連線,在空曠的牆面扯上一塊白色幕布,講述內容一應俱全,點點滑鼠,隨意進退。萬不得已,學員要求詳解時,也是在一旁立個白色講板,手拿簽字筆,或藍或黑或紅,在上面寫寫算算。教室里沒了飛揚的粉筆灰,學員也沒了當年仰望黑板的那份心動。

人到了一定年紀,就喜歡戀舊。可過去了的,不可能重來,只能揀些珍貴的,藏在記憶中,藏在心底最溫暖的位置。

那么,關於黑板的記憶,算得上份量較重的一部分,珍藏自不必說。只是,總想著能在有生之年,在腳還能動嘴還能講的當口,當回支教老教師,當作對黑板最好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