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叫蠍子的蠍子

我曾經是H報社的記者,是的,曾經。在一次採訪後,我就辭職了。為什麼?喔,讓我慢慢跟你說。

那是採訪一隻蠍子,一隻叫蠍子的蠍子。採訪的過程是奇特的,內容也是奇特的,至今我仍為自己當時的奇思妙想而洋洋自得。這是一次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採訪。

問:今天,我們很榮幸,請到了改過自新的,願意在我們人類面前承認自己犯下的罪行的生物:蠍子!作為自然界至高無上的物種,我們是非常希望在今天蠍子開了此先例之後,能有更多曾經侵犯過我們人類的生物站出來,剖腹自檢。記住,我們人類,總是很仁慈的、很寬容的。好,現在請回頭讓“蠍”做個自我介紹

答:我是蠍子。叫蠍子。我是只叫蠍子的蠍子。

問:怕怕,聽說蠍子會蟄人的。不過我還是會發揮我的大無畏精神把這個採訪做到底的!哈哈!

答:蠍子是會蟄人的,但不是絕對的。只要你不去惹它,它是不會用那根毒針的。

問:嘿,蟄人不是你們蠍子的天性嗎!

答:那也許不是呢?

問:蠍子如果不會蟄人就不是蠍子。一隻不是蠍子的蠍子又何必叫自己蠍子呢?

答:蠍子叫自己蠍子只是為了提醒人類,我是蠍子,有毒的,別靠近我!僅此而已罷了。

問:聽過這么個故事,說有個農夫知道會被蠍子蟄但還是去救了它,他說他要救的是蠍子,不管會不會被蟄,都要去救它,救活它。

答:人類看了是不是都很感動?說,說一個人能像那個農夫那樣便是大善了。

問:是啊!而你們蠍子,是恩將仇報吧。為什麼會這樣對我們人類?你們當初的動機又是什麼?

答:……你,你知道那隻蠍子為什麼要蟄他嗎?

問:……

答:因為農夫已經把那隻蠍子的一家都泡在藥酒里製藥了。那隻蠍子還太小,制不了藥,所以要救活了,養大後好賺錢,小蠍子才蟄了他。只是,蠍子不會說話。

言語,是人類用來欺騙的工具。蠍子沒有欺騙,所以不需要說話。

蠍子不是天生就會蟄人的。只是最早的蠍子被人傷害了,而後知道人是危險的,所以也就知道在人類侵犯自己的時候把自己保護起來。只是在侵犯自己的時候。把農夫咬死的蛇也是如此的吧。

不要只看到事情的一方面。另一面,也許正是真實的一面。

蠍子是愛恨分明的。愛與恨的界限,於其,再清晰不過。

一根毒針,高高翹起,對你說:別靠近我!我是有毒的。死了,別後悔。

蠍子的毒針總是衝著外頭的。

蠍子永遠知道自己的家人在何方,儘管它們從不見面。心裡惦記著,就好了。

蠍子之間是不會有戰爭的。止戰之殤,迷茫的人類發出呼喊。

淡淡的,是蠍子的生活。

智者淡然,梟雄冷靜;智者無欲,梟雄無情。

蠍子是既淡然又冷靜的,是既無欲又無情的。那么,蠍子究竟是智者還是梟雄?蠍子不要。智者或是梟雄,都是人類為了征服而創造的。想要征服就得等著被征服。處處想著占上風只會處處受牽制。沒有至高無上的武功,每種武功都有致命的弱隘。沒有至高無上的物種,每種生物都有平等的權利。

那次的採訪到這裡就再也進行不下去了。不是因為蠍子的不配合,而是因為我已無法再繼續那些準備好的問題。存在偏見的問題是不合理的,存在敵視的採訪是沒有價值的。我終於在採訪過程中意識到了這點。

臨走前,我懇求蠍子蟄我一下,讓我得以徹底清醒。它不肯。拗不過我的執意,它竟把身後的毒針拔了。

蠍子的毒針是用來自衛的,不是進攻。和和睦睦不行嗎?它流著黑色的血,說。

很久以後我才知道,沒有了毒針的蠍子是活不過三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