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集中制的組織原則》 毛澤東 (一九六二年一月三十日)

看起來,我們有些同志,對於馬克思、列寧所說的民主集中制,還不理解。有些同志已經是老革命了,“三八式”的,或者別的什麼式的,總之已經做了幾十年的共產黨員,但是他們還不懂得這個問題。他們怕民眾,怕民眾講話,怕民眾批評。哪有馬克思列寧主義者怕民眾的道理呢?有了錯誤,自己不講,又怕民眾講。越怕,就越有鬼。我看不應當怕。有什麼可怕的呢?我們的態度是:堅持真理,隨時修正錯誤。我們工作中的是和非的問題,正確和錯誤的問題,這是屬於人民內部矛盾問題。解決人民內部矛盾,不能用咒罵,也不能用拳頭,更不能用刀槍,只能用討論的方法,說理的方法,批評和自我批評的方法,一句話,只能用民主的方法,讓民眾講話的方法。    不論黨內黨外,都要有充分的民主生活,就是說,都要認真實行民主集中制。要真正把問題敞開,讓民眾講話,哪怕是罵自己的話,也要讓人家講。罵的結果,無非是自己倒台,不能做這項工作了,降到下級機關去做工作,或者調到別的地方去做工作,那又有什麼不可以呢?一個人為什麼只能上升不能下降呢?為什麼只能做這個地方的工作而不能調到別個地方去呢?我認為這種下降和調動,不論正確與否,都是有益處的,可以鍛鍊革命意志,可以調查和研究許多新鮮情況,增加有益的知識。我自己就有這一方面的經驗,得到很大的益處。不信,你們不妨試試看。司馬遷說過:“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兵法修列。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抵賢聖發憤之所為作也。”這幾句話當中,所謂文王演周易,孔子作春秋,究竟有無其事,近人已有懷疑,我們可以不去理它,讓專門家去解決吧,但是司馬遷是相信有其事的。文王拘,仲尼厄,則確有其事。司馬遷講的這些事情,除左丘失明一例以外,都是指當時上級領導者對他們作了錯誤處理的。我們過去也錯誤地處理過一些幹部,對這些人不論是全部處理錯了的,或者是部分處理錯了的,都應當按照具體情況,加以甄別和平反。但是,一般地說,這種錯誤處理,讓他們下降,或者調動工作,對他們的革命意志總是一種鍛鍊,而且可以從人民民眾中吸取許多新知識。我在這裡申明,我不是提倡對幹部,對同志,對任何人,可以不分青紅皂白,作出錯誤處理,像古代人拘文王,厄孔子,放逐屈原,去掉孫臏的膝蓋骨那樣。我不是提倡這樣做,而是反對這樣做的。我是說,人類社會的各個歷史階段,總是有這樣處理錯誤的事實。在階級社會,這樣的事實多得很。在社會主義社會,也在所難免。不論在正確路線領導的時期,還是在錯誤路線領導的時期,都在所難免。不過有一個區別。在正確路線領導的時期,一經發現有錯誤處理的,就能甄別、平反,向他們賠禮道歉,使他們心情舒暢,重新抬起頭來。而在錯誤路線領導的時期,則不可能這樣做,只能由代表正確路線的人們,在適當的時機,通過民主集中制的方法,起來糾正錯誤。至於由於自己犯了錯誤,經過同志們的批評和上級的鑑定,作出正確處理,因而下降或者調動工作的人,這種下降或者調動,對於他們改正錯誤,獲得新的知識,會有益處,那就不待說了。    現在有些同志,很怕民眾開展討論,怕他們提出同領導機關、領導者意見不同的意見。一討論問題,就壓抑民眾的積極性,不許人家講話。這種態度非常惡劣。民主集中制是上了我們的黨章的,上了我們的憲法的,他們就是不實行。同志們,我們是幹革命的,如果真正犯了錯誤,這種錯誤是不利於黨的事業,不利於人民的事業的,就應當徵求人民民眾和同志們的意見,並且自己作檢討。這種檢討,有的時候,要有若干次。一次不行,大家不滿意,再來第二次;還不滿意,再來第三次;一直到大家沒有意見了,才不再作檢討。有的省委就是這樣做的。有一些省比較主動,讓大家講話。早的,在一九五九年就開始作自我批評,晚的,也在一九六一年開始作自我批評。還有一些省是被迫作檢討的,像河南、甘肅、青海。另外一些省,有人反映,好像現在才剛剛開始作自我批評。不管是主動的,被動的,早作檢討,晚作檢討,只要正視錯誤,肯承認錯誤,肯改正錯誤,肯讓民眾批評,只要採取了這種態度,都應當歡迎。    批評和自我批評是一種方法,是解決人民內部矛盾的方法,而且是唯一的方法。除此以外,沒有別的方法。但是,如果沒有充分的民主生活,沒有真正實行民主集中制,就不可能實行批評和自我批評這種方法。    我們現在不是有許多困難嗎?不依靠民眾,不發動民眾和幹部的積極性,就不可能克服困難。但是,如果不向民眾和幹部說明情況,不向民眾和幹部交心,不讓他們說出自己的意見,他們還對你感到害怕,不敢講話,就不可能發動他們的積極性。我在一九五七年這樣說過,要造成“又有集中又有民主,又有紀律又有自由,又有統一意志、又有個人心情舒暢、生動活潑,那樣一種政治局面”。黨內黨外都應當有這樣的政治局面。沒有這樣的政治局面,民眾的積極性是不可能發動起來的。克服困難,沒有民主不行。當然沒有集中更不行,但是,沒有民主就沒有集中。    沒有民主,不可能有正確的集中,因為大家意見分歧,沒有統一的認識,集中制就建立不起來。什麼叫集中?首先是要集中正確的意見。在集中正確意見的基礎上,做到統一認識,統一政策,統一計畫,統一指揮,統一行動,叫做集中統一。如果大家對問題還不了解,有意見還沒有發表,有氣還沒有出,你這個集中統一怎么建立得起來呢?沒有民主,就不可能正確地總結經驗。沒有民主,意見不是從民眾中來,就不可能制定出好的路線、方針、政策和辦法。我們的領導機關,就制定路線、方針、政策和辦法這一方面說來,只是一個加工工廠。大家知道,工廠沒有原料就不可能進行加工。沒有數量上充分的和質量上適當的原料,就不可能製造出好的成品來。如果沒有民主,不了解下情,情況不明,不充分蒐集各方面的意見,不使上下通氣,只由上級領導機關憑著片面的或者不真實的材料決定問題,那就難免不是主觀主義的,也就不可能達到統一認識,統一行動,不可能實現真正的集中。我們這次會議的主要議題,不是要反對分散主義,加強集中統一嗎?如果離開充分發揚民主,這種集中,這種統一,是真的還是假的?是實的還是空的?是正確的還是錯誤的?當然只能是假的、空的、錯誤的。    我們的集中制,是建立在民主基礎上的集中制。無產階級的集中,是在廣泛民主基礎上的集中。各級黨委是執行集中領導的機關。但是,黨委的領導,是集體領導,不是第一書記個人獨斷。在黨委會內部只應當實行民主集中制。第一書記同其他書記和委員之間的關係是少數服從多數。拿中央常委或者政治局來說,常常有這樣的事情,我講的話,不管是對的還是不對的,只要大家不贊成,我就得服從他們的意見,因為他們是多數。聽說現在有一些省委、地委、縣委,有這樣的情況:一切事情,第一書記一個人說了就算數。這是很錯誤的。哪有一個人說了就算數的道理呢?我這是指的大事,不是指有了決議之後的日常工作。只要是大事,就得集體討論,認真地聽取不同的意見,認真地對於複雜的情況和不同的意見加以分析。要想到事情的幾種可能性,估計情況的幾個方面,好的和壞的,順利的和困難的,可能辦到的和不可能辦到的。儘可能地慎重一些,周到一些。如果不是這樣,就是一人稱霸。這樣的第一書記,應當叫做霸王,不是民主集中制的“班長”。從前有個項羽,叫做西楚霸王,他就不愛聽別人的不同意見。他那裡有個范增,給他出過些主意,可是項羽不聽范增的話。另外一個人叫劉邦,就是漢高祖,他比較能夠採納各種不同的意見。有個知識分子名叫酈食其,去見劉邦。初一報,說是讀書人,孔夫子這一派的。回答說,現在軍事時期,不見儒生。這個酈食其就發了火,他向管門房的人說,你給我滾進去報告,老子是高陽酒徒,不是儒生。管門房的人進去照樣報告了一篇。好,請。請了進去,劉邦正在洗腳,連忙起來歡迎。酈食其因為劉邦不見儒生的事,心中還有火,批評了劉邦一頓。他說,你究竟要不要取天下,你為什麼輕視長者!這時候,酈食其已經六十多歲了,劉邦比他年輕,所以他自稱長者。劉邦一聽,向他道歉,立即採納了酈食其奪取陳留縣的意見。此事見《史記》酈生陸賈列傳。劉邦是在封建時代被歷史家稱為“豁達大度,從諫如流”的英雄人物。劉邦同項羽打了好幾年仗,結果劉邦勝了,項羽敗了,不是偶然的。我們現在有些第一書記,連封建時代的劉邦都不如,倒有點像項羽。這些同志如果不改,最後要垮台的。不是有一齣戲叫《霸王別姬》嗎?這些同志如果總是不改,難免有一天要“別姬”就是了。(笑聲)我為什麼要講得這樣厲害呢?是想講得挖苦一點,對一些同志戳得痛一點,讓這些同志好好地想一想,最好有兩天睡不著覺。他們如果睡得著覺,我就不高興,因為他們還沒有被戳痛。    我們有些同志,聽不得相反的意見,批評不得。這是很不對的。在我們這次會議中間,有一個省,會本來是開得生動活潑的,省委書記到那裡一坐,鴉雀無聲,大家不講話了。這位省委書記同志,你坐到那裡去乾什麼呢?為什麼不坐到自己房子裡想一想問題,讓人家去紛紛議論呢?平素養成了這樣一種風氣,當著你的面不敢講話,那末,你就應當迴避一下。有了錯誤,一定要作自我批評,要讓人家講話,讓人批評。去年六月十二號,在中央北京工作會議的最後一天,我講了自己的缺點和錯誤。我說,請同志們傳達到各省、各地方去。事後知道,許多地方沒有傳達。似乎我的錯誤就可以隱瞞,而且應當隱瞞。同志們,不能隱瞞。凡是中央犯的錯誤,直接的歸我負責,間接的我也有份,因為我是中央主席。我不是要別人推卸責任,其他一些同志也有責任,但是第一個負責的應當是我。我們的省委書記,地委書記,縣委書記,直到區委書記,企業黨委書記,公社黨委書記,既然作了第一書記,對於工作中的缺點錯誤,就要擔起責任。不負責任,怕負責任,不許人講話,老虎屁股摸不得,凡是採取這種態度的人,十個就有十個要失敗。人家總是要講的,你老虎屁股真是摸不得嗎?偏要摸!    在我們國家,如果不充分發揚人民民主和黨內民主,不充分實行無產階級的民主制,就不可能有真正的無產階級的集中制。沒有高度的民主,不可能有高度的集中,而沒有高度的集中,就不可能建立社會主義經濟。我們的國家,如果不建立社會主義經濟,那會是一種什麼狀況呢?就會變成修正主義的國家,變成實際上是資產階級的國家,無產階級專政就會轉化為資產階級專政,而且會是反動的、法西斯式的專政。這是一個十分值得警惕的問題,希望同志們好好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