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詩詞研討會發言稿

這些問題,是我最近總在想的,也在前面的幾次研討會上提過,比如7月份的xx會議,10月份的xx會議。這裡,我想說得稍微細一點。

首先提出一個問題。如果我說白居易《琵琶行》里的事情完全是瞎掰的。這廝根本就沒去過潯陽那個地方,當然更沒有遇到什麼彈琵琶的歌女,大家會相信我說的嗎?不會。不要說我了,就是最權威的學者這樣說,大夥也不會相信。如果我再說,杜甫《茅屋為秋風所破歌》里的那個茅棚子,根本就不是老杜的,而是老杜家隔壁王老五的,“卷我屋上三重茅”卷的是王老五家屋上三重茅,這個“我”其實是王老五。你們會相信嗎?我想在場的沒一個人相信。這就對了。大夥之所以不相信,是因為我們已經牢固樹立了這樣一個觀念:古人的詩詞,本質上是作者的經歷錄、見聞錄、思想錄,是不能像小說一樣,進行整體性虛構的。那么,古人的詩詞,真的沒有像小說一樣,進行整體性虛構的嗎?也未必。首先樂府詩里有一些有名有姓的人物,比如《木蘭辭》里的花木蘭,《陌上桑》里的羅敷,這些人物歷史上有沒有,恐怕不好說,也可能完全是虛構出來的。但這種虛構,很可能成詩之前,就有傳說存在。也就是說,這種虛構,未必是詩人完全自創的。正如嫦娥,詩詞里寫得多了,但不能說嫦娥這個人物是詩人虛構的,因為在此之前,就有神話傳說存在。另外一個是代言體。古人喜歡寫代言體,代言的對象往往是女性,思婦、宮女什麼的。代言體詩詞短的多,絕句、小令之類。人物一般沒有姓名,只有幾個pose,如“獨倚望江樓”、“月明人倚樓”,“倚樓”這個pose就常用。因為代言體詩詞的主人公是女性,這樣就不會與男性作者的身份相混淆。在龍榆生的《唐宋詞格律》這本書中,我發現前面用作例詞的將近20首小令,遊子-思婦詞占了多半,有的是思婦口吻,有的是遊子口吻。因為這些詞的作者都是男性,讀者的潛意識裡,凡是思婦口吻的,都認為是虛構的;凡是遊子口吻的,都認為是作者本人的實際經歷。例如第2頁上呂本中的《南歌子》“人言江左好風光,不道中原歸思轉淒涼”。大夥都會認為這是作者流落江東,是紀實作品。

由此似乎可以總結古人詩詞有關虛構的幾個特點:

1 古人詩詞的主體是作者本人的經歷錄、見聞錄、思想錄,詩詞中的“我”,一般就是作者本人;即使沒有明確的第一人稱“我”,默認的主人公也是作者本人。

2 在某些敘事的樂府中,出現了有名有姓的人物,也出現了比較複雜的故事,這些人物歷史上是否存在,這些故事是否有某些史實作為基礎,或者在這些詩歌創作之前,是否存在前文本,或者口頭傳說,似乎都是不可考的,至少是沒有證據證明,這些人物和故事是作者獨立虛構的。而在後期著名的新樂府中,人物都是歷史人物,故事也是有史實或傳說作為基礎的。例如《圓圓曲》中陳圓圓與吳三桂的故事;《彩雲曲》中賽金花與德酋的故事;《蝴蝶曲》中胡蝶與張學良、戴笠的故事;等等。

3 在較短小的代言體詩詞中,某些人物形象大概可以認定是作者創造出來的。這些人物一般沒有姓名,情節也較簡單,只有幾個pose。有的雖然有姓名,但這個姓名也是完全泛化了的,成了一個普適性的指代符號。比如莫愁,盧家叫莫愁,王家也叫莫愁,是個思婦都可以叫莫愁,甚至是個美女都可以叫莫愁。

這與小說的虛構,是有明顯不同的。小說的虛構,是整體性的虛構。特別顯著的一點是,作者主動創造有名有姓的人物,以及虛構非常複雜而完整的故事。沒有人會認為,小說中的“我”就是作者自己。這說明,小說家的虛構是高度自覺的,有大量的理論,而詩人的虛構,似乎沒有這么強的自覺意識,詩話詞話中,也幾乎沒有論及整體性虛構的文字。

那么,現在問題來了,我們現在寫詩詞,是否可以像小說一樣,進行整體性的虛構呢?我認為是可以的。我這些年寫詩詞,寫了很多的人物,尤其是山里人,因為我從小是山區長大的。比如砍柴的、打獵的、挖冬筍的,等等。這些人,可以說是我自己,也可以說不是我自己。而有一些作品,則虛構的意味更重些。比如那個鬼故事,以及那個鄰居家的叫春娥的小姑娘。這些都在我提交的作品裡,大家可以看得到。“春娥”是我第一次在詩詞里虛構了一個有名字的人物。如果我不在這裡說,大夥可能不會想到這是一個虛構的人物,虛構的故事。當然,我目前進行的虛構,還是極為初步的。就是虛構一兩個人物,以及他們的一個生活片斷。這種虛構,並沒有超出古人代言體的範疇。我現在考慮的第二步是,能不能像小說電影一樣,創造出若干的人物形象,以及更為複雜完整的故事。我們都知道,小說電影中有許多的人物,這些人物的年齡、身份、性格、品行會隨著故事的演繹而變化,人物之間會發生各種關聯和矛盾衝突。詩詞因為篇幅短小,不可能在一首作品中完成這種變化。一首詩詞只能描寫一個生活片斷。但是否可作這樣的理解和處理:每首詩詞相當於小說電影的一個片斷,把所有這些片斷串起來,構成一首“大詩”。這首“大詩”相當於一部較完整的小說或電影,這當中人物可以有年齡、身份、性格、品行的變化,也可以有各種矛盾衝突和各種人物關係。顯然,這種“大詩”與目前通行的“組詩”是有很大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