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年度新人獎的獲獎感言

各位老師,各位同行:

大家好。很高興今天能夠在這裡接受華語文學獎的年度新人獎,這是我的榮幸,也是對我寫作的一個很大的鼓勵。首先,我要謝謝華語文學獎的組委會,所有的評審老師,和一直以來幫助我的各位師長和前輩。我從十六七歲開始寫小說,寫到現在獲得了這個新人獎,這可能正說明了我在文學上的晚熟及木訥——而我也一直認為,正是晚熟和木訥使我成為了現在這樣的作家;同時,這個新人獎更是一種鼓勵,鼓勵我繼續保持一種新鮮的探索態度,用一個學徒的心情去寫作。

我去年寫的小說《段逸興的一家》(單行本名為《我們家》)正是我的一次新鮮探索,同時,也是我虛構的川西小鎮“平樂鎮”故事的一部分。《段逸興的一家》寫的是一個中年男人的故事,他是小說敘事者段逸興的“爸爸”,而在這裡,我想和大家講講我和我爸爸的故事。

我爸爸下個月就過五十九歲生日了,以前,他也年輕消瘦過,現在卻成了個聲如洪鐘,腰如鐵桶的胖子。在我家郫縣郫筒鎮,我們全家人都是文學青年,個個都要時時關心我的創作:我爺爺常常教育我要寫對國家和人民有用的東西;奶奶則喜歡強調文學一定要反映‘真善美’;而我爸爸說:“用對‘的地得’,少打錯別字。”——算起來已經有將近十五年了,以前,爸爸總幫我把周記本上的作文輸到電腦裡面,後來,他又把我的文章從電腦里列印出來用紅筆改錯別字——他當“戴月行他爸”當了整整二十八年,就算當“顏歌他爸”也有十年了,改錯別字的確很有一套。

寫《段逸興的一家》是在美國,整個過程我都是偷偷摸摸的,爸爸幾次在電話里問我新小說寫得怎么樣,還讓我發給他看看,我都搪塞了過去—— 可是,還是被他看到了故事的第一章。於是他給我來了一封長信,先拉拉雜雜說了一些家裡的事,說他種在陽台上的冬瓜都長大了,最後說:“你那小說我看了,你現在怎么寫這樣的東西呢,我覺得你應該把裡面的性描寫都刪掉。”——這是很多年以來他第一次對我的小說提出錯別字以外的意見。

實際上,我不得不承認,沒有爸爸我就沒法寫平樂鎮。我總愛打電話給他,問一些荒謬的問題,比如:油菜花三月份開了嗎?九幾年你們抽的都是什麼煙?等等。爸爸就總是嘆氣,說我作為作家太缺乏常識了,太不紮實了—— 可他有所不知,不論我在多遠的地方,過了多久,僅僅聽到他的聲音,我們鎮上的人人事事就會立刻重新浮現。

多年以來,爸爸是我最好的朋友,也總是我的第一位讀者。於是,我常常都在寫小說的時候想起他,想著他讀這篇小說時可能的反應——《段逸興的一家》是我第一次沒有這么做的作品,作為一個小說家,我不得不背叛了他,徹底忽略了他作為父親的感受——作為小說家,我的叛逆期其實已經來得太晚了一點。

我給爸爸回了一封信,想要給他解釋我寫這個小說的原因。以及,最重要的是,作為一個小說家和虛構者的我,是作為一個中立的簡寫的“人”而存在的事實。作為小說家的我不是女人,不是少年,不是女性的,不是年幼的,不是高雅美好的,不是低俗卑劣的,當然,也不是家族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