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年度新人獎的獲獎感言

作為小說家,我在美國寫完了《段逸興的一家》,而作為女兒,我構想著爸爸最終看到整部作品的樣子,難免忐忑不安。回國前,小說全文在《收穫》上發表了,我不敢問爸爸有沒有買到雜誌,有沒有看,下了飛機,懷著愧疚,我在免稅店給他買了兩條煙。

站在出口外面等我的爸爸倒是臉色如常,胖乎乎地戴著眼鏡。我們到了家,吃了飯,坐在沙發上喝茶,他忽然說:“你那小說我看了。”

出乎我的意料,他抽著煙說小說寫得還湊合,就是有幾個不恰當的方言用法。爸爸又開始改錯別字了,我趕緊讓他把錯的地方標出來告訴我。之後,他還帶我去看了他的菜園,摘了青菜幫子煮白水菜,好像之前的不愉快都過去了。國慶後我回家去,他居然高高興興地告訴我有人叫他“勝強”——“勝強”是《段逸興的一家》主角的名字——我嚇了一跳,他還是笑嘻嘻的,說:“薛勝強這人有點意思啊。”

就這樣,我和爸爸奇蹟般地和好如初,甚至比之前的二十幾年更加和睦了。

得知小說獲獎的訊息,我自然立刻打電話告訴了爸爸。我特意叫他說:“勝強,我得了一個獎。”他卻心不在焉,說:“是嗎?我在打麻將,打完再打給你。”

國中時候,爸爸把我寫在周記本上的作文整理出來,投給不同的雜誌社;大學時,他幾十本幾十本地買我出版的小說,把它們當作我們戴家的土特產送人;他喝酒了就走在我們郫縣的馬路上,張嘴就唱《三套車》;大熱天裡摸著自己的肚皮,背幾首詩詞再吃一口西瓜;正是這樣的爸爸,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是我的第一位讀者,也是我認識的活得最有勁的人——正是因為他,我才決定要寫我的家鄉郫縣郫筒鎮,寫虛構的小鎮“平樂”,寫他這樣一個噴嚏打穿東街的胖子,寫故事裡的豆瓣廠廠長薛勝強和他的父老鄉親。

以前爺爺還活著的時候,我經常跟他去竹林茶館吃茶,一個院壩里坐著的都是我們老南街的街坊鄰居,他們聽說我是個作家,就都搶著要把自己的事兒講給我聽。爺爺就說了:“總有一天,你要寫寫我們鎮上的事情。”

我的確就這么做了。

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