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齊書》卷四十五 列傳第三十七



祖鴻勛,涿郡范陽人也。父慎,仕魏歷雁門、鹹陽太守,治有能名。卒於金紫光祿大夫,贈中書監、幽州刺史,謚惠侯。鴻勛弱冠與同郡盧文符並為州主簿。僕射臨淮王或表薦鴻勛有文學,宜試以一官,敕除奉朝請。人謂之曰:"臨淮舉卿,便以得調,竟不相謝,恐非其宜。"鴻勛曰:"為國舉才,臨淮之務,祖鴻勛何事從而謝之?"或聞而喜曰:"吾得其人矣。"及葛榮南逼,出為防河別將,守滑台。永安初,元羅為東道大使,署封隆之、邢邵、李渾、李象、鴻勛並為子使。除東濟北太守,以父老疾為請,竟不之官。後城陽王徽奏鴻勛為司徒法曹參軍事,赴洛,徽謂之曰:"吾聞臨淮相舉,竟不到門,今來何也?"鴻勛曰:"今來赴職,非為謝恩。"轉廷尉正。

後去官歸鄉里,與陽休之書曰:

陽生大弟:吾比以家貧親老,時還故郡。在本縣之西界,有雕山焉。其處閒遠,水石清麗,高岩四匝,良田數頃。家先有野舍於斯,而遭亂荒廢,今復經始。即石成基,憑林起棟。蘿生映宇,泉流繞階。月松風草,緣庭綺合;日華雲實,傍沼星羅。檐下流煙,共霄氣而舒捲;園中桃李,雜椿柏而蔥茜。時一褰裳涉澗,負杖登峰,心悠悠以孤上,身飄飄而將逝,杳然不復自知在天地間矣。若此者久之,乃還所住,孤坐危石,撫琴對水,獨詠山阿,舉酒望月,聽風聲以興思,聞鶴唳以動懷。企莊生之逍遙,慕尚子之清曠。首戴萌蒲,身衣縕襏,出藝粱稻,歸奉慈親,緩步當車,無事為貴,斯已適矣,豈必撫塵哉!而吾生既系名聲之韁鎖,就良工之剞劂。振佩紫台之上,鼓袖丹墀之下。採金匱之漏簡,訪玉山之遺文。敝精神於丘墳,盡心力於河漢。摛藻期之鞶繡,發議必在芬香。茲自美耳,吾無取焉。

嘗試論之:夫昆峰積玉,光澤者前毀;瑤山叢桂,芳茂者先折。是以東都有掛冕之臣,南國見捐情之士。斯豈惡粱錦好蔬布哉?蓋欲保其七尺,終其百年耳。今弟官位既達,聲華已遠,象由齒斃,膏用明煎,既覽老氏穀神之談,應體留侯止足之逸。若能翻然清尚,解佩捐簪,則吾於茲,山莊可辦。一得把臂入林,掛巾垂枝,攜酒登巘,舒席平山,道素志,論舊款,訪丹法,語玄書,斯亦樂矣,何必富貴乎?去矣陽子,途乖趣別,緬尋此旨,杳若天漢。已矣哉,書不盡意。

梁使將至,敕鴻勛對客。高祖曾征至并州,作《晉祠記》,好事者玩其文。位至高陽太守,在官清素,妻子不免寒餒,時議高之。天保初卒官。

李廣,字弘基,范陽人也,其先自遼東徙焉。廣博涉群書,有才思文議之美,少與趙郡李謇齊名,為邢、魏之亞。而訥於言,敏於行。魏安豐王延明鎮徐州,署廣長流參軍。釋褐盪逆將軍。爾朱仲遠牒為大將軍記室,加諫議大夫。荊州行台辛纂上為行台郎中,尋為車騎府錄事參軍。中尉崔暹精選御史,皆是世胄,廣獨以才學兼御史,修國史。南台文奏,多其辭也。平陽公淹闢為中尉,轉侍御史。顯祖初嗣霸業,命掌書記。天保初,欲以為中書郎,遇其病篤而止。

廣曾欲早朝,未明假寐,忽驚覺,謂其妻云:"吾向似睡,忽見一人出吾身中,語云:'君用心過苦,非精神所堪,今辭君去。'"因而惚怳不樂,數日便遇疾,積年不起,資產屢空,藥石無繼。廣雅有鑑識,度量弘遠,坦平無私,為士流所愛,歲時共贍遺之,賴以自給。竟以疾終。曾薦畢義雲於崔暹,廣卒後,義雲集其文筆十卷,托魏收為之敘。其族人子道亦有文章。

樊遜,字孝謙,河東北猗氏人也。祖琰,父衡,並無官宦。而衡性至孝,喪父,負土成墳,植柏方數十畝,朝夕號慕。遜少學,常為兄仲優饒。既而自責曰:"名為人弟,獨受安逸,可不愧於心乎?"欲同勤事業。母馮氏謂之曰:"汝欲謹小行耶?"遜感母言,遂專心典籍,恆書壁作"見賢思齊"四字,以自勸勉。屬本州淪陷,寓居鄴中,為臨漳小史。縣令裴鑒蒞官清苦,致白雀等瑞,遜上《清德頌》十首。鑒大加賞重,擢為主簿,仍薦之於右僕射崔暹,與遼東李廣、渤海封孝琰等為暹賓客。人有譏其靖默不能趣時者。遜常服東方朔之言,陸沉世俗,避世金馬,何必深山蒿廬之下,遂借陸沉公子為主人,擬《客難》,制《客誨》以自廣。後崔暹大會賓客,大司馬、襄城王元旭時亦在坐,論欲命府僚。暹指遜曰:"此人學富才高,兼之佳行,可為王參軍也。"旭目之曰:"豈能就耶?"遜曰:"家無蔭第,不敢當此。"武定七年,世宗崩,暹徙於邊裔,賓客鹹散,遜遂往陳留而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