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刻拍案驚奇》卷十 韓秀才乘亂聘嬌妻 吳太守憐才主姻簿


立婚約金聲,系徽州人。生女朝霞,年十六歲,自幼未曾許聘何人。今有台州府天台縣儒生韓子文禮聘為妻,實出兩願。自受聘之後,更無他說。張、李二公,與聞斯言。嘉靖元年月日。立婚約金聲。
同議友人張安國、李文才。
寫罷,三人都畫了花押,付子文藏了。這也是子文見自己貧困,作此不得已之防,不想他日果有負約之事,這是後話。
當時便先擇個吉日,約定行禮。到期,子文將所積束修五十餘金,粗粗的置幾件衣服首飾,其餘的都是現銀,寫著:“奉申納市之敬,子婿韓師愈頓首百拜。”又送張、李二人銀各一兩,就請他為媒,一同行聘,到金家鋪來。那金朝奉是個大富之家,與媽媽程氏,見他禮不豐厚,雖然不甚喜歡,為是點繡女頭裡,只得收了,回盤甚是整齊。果然依了子文之言,將女兒的青絲細發,剪了一鏤送來。子文一一收好,自想道:“若不是這一番哄傳,連妻子也不知幾時定得,況且又有妻財之分。”心中甚是快活不題。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署往寒來,又是大半年光景。卻是嘉清二年,點繡女的訛傳,已自息了。金氏夫妻見安平無事,不捨得把女兒嫁與窮儒,漸漸的懊悔起來。那韓子文行禮一番,已把囊中所積束修用個磬盡,所以還不說起做親。
一日,金朝奉正在當中算帳,只見一個客人跟著個十六八歲孩子走進鋪來,叫道:“妹夫姊姊在家么?”原來是徽州程朝奉,就是金朝奉的舅子,領著親兒阿壽,打從徽州來,要與金朝奉合夥開當的。金朝奉慌忙迎接,又引程氏、朝霞都相見了。敘過寒溫,便教暖酒來吃。程朝奉從容問道:“外甥女如此長成得標緻了,不知曾受聘未?不該如此說,犬子尚未有親,姊夫不棄時,做箇中表夫妻也好。”金朝奉嘆口氣道:“便是呢,我女兒若把與內侄為妻,有甚不甘心處?只為舊年點繡女時,心裡慌張,草草的將來許了一個什麼韓秀才。那人是個窮儒,我看他滿臉餓文,一世也不能夠發跡。前年梁學道來,考了一個三老官,料想也中不成。教我女兒如何嫁得他?也只是我女兒沒福,如今也沒處說了。”程朝奉沉吟了半響,問道:“妹夫姊姊,果然不願與他么?”金朝奉道:“我如何說謊?”程朝奉道:“好夫若是情願把甥女與他,再也休題。若不情願時,只須用個計策,要官府斷離,有何難處?”金朝奉道:“計將安出?”程朝奉道:“明日待我台州府舉一狀詞,告著姊夫。只說從幼中表約為婚姻,近因我羈滯徽州,妹夫就賴婚改適,要官府斷與我兒便了。犬子雖則不才,也強如那窮酸餓鬼。”金朝奉道:“好便好,只是前日有親筆婚書及女兒頭髮在彼為證,官府如何就肯斷與你兒?況且我先有一款不是了。”程朝奉道:“姊夫真是不慣衙門事體!我與你同是徽州人,又是親眷,說道從幼結兒女姻,也是容易信的。常言道:‘有錢使得鬼推磨。’我們不少的是銀子,匡得將來買上買下。再央一個鄉官在太守處說了人情,婚約一紙,只須一筆勾消。剪下的頭髮,知道是何人的?那怕他不如我願!既有銀子使用,你也自然不到得吃虧的。”金朝奉拍手道:“妙哉!妙哉!明日就做。”當晚酒散,各自安歇了。
次日天明,程朝奉早早梳洗,討些朝飯吃了。請個法家,商量定了狀詞。又尋一個姓趙的,寫做了中證。同著金朝奉,取路投台州府來。這一來,有分教:
麗人指日歸佳士,詭計當場受苦刑。
到得府前,正值新太守呈公弼升堂。不逾時抬出放告牌來,程朝奉隨著牌進去。太守教義民官接了狀詞,從頭看道:
告狀人程元,為賴婚事,萬惡金聲,先年曾將親女金氏許元子程壽為妻,六禮已備。詎惡遠徒台州,背負前約。於去年月間,擅自改許天台縣儒生韓師愈。趙孝等證。人倫所系,風化攸關,懇乞天合明斷,使續前姻。上告。原告:程元,徽州府系歙縣人。被犯:金聲,徽州府歙縣人;韓師愈,台州府天台縣人。乾證:趙孝,台州府天台縣人。本府大爺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