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刻拍案驚奇》卷三十 王大使威行部下 李參軍冤報生前


轟大嚇地,掣電奔雷。喝水成冰,驅山開路。川岳為之震動,草術儘是披靡。深林虎豹也潛形,村舍犬雞都不樂。
別郡已過,將次到深州來。大守畏懼武俊,正要奉承得士真歡喜,好效殷勤。預先打聽前邊所經過喜怒行徑詳悉,聞得別郡多因賠宴的言語舉動,每每觸犯忌諱,不善承顏順旨,以致不樂。大守於是大具牛酒,精治餚撰,廣備聲樂,妻孥手自烹庖,大守躬親陳設,百樣整齊,只等副大使來。只見前驅探馬來報,副大使頭踏到了。但見:
旌旗蔽日,鼓樂喧天。開山斧內爍生光,還帶殺人之血;流星錘蓓蕾出色,猶聞磕腦之腥。鐵鏈響琅瑲,只等晦氣人沖節過;銅鈴聲雜杳,更無拚死漢逆前來。踩躪得地上草不生,篙惱得夢中魂也怕。
士真既到,大守郊迎過,請在極大的一所公館裡安歇了。登時酒筵,嗄程禮物抬將進來。大守恐怕有人觸犯,只是自家一人小心賠侍。一應僚吏賓客,一個也不召來與席。士真見他酒者豐美,禮物隆重,又且大守謙恭謹慎,再無一個雜客敢輕到面前,心中大喜。道是經過的各郡,再沒有到得這郡齊整謹飭了。飲酒至夜。
士真雖是威嚴,卻是年紀未多,興趣頗高,飲了半日酒,止得一個大守在面前唯喏趨承,心中雖是喜歡,覺得沒些韻味。對大守道:“幸蒙使君雅意,相待如此之厚,欲盡歡於今夕。只是我兩人對酌,覺得少些高興,再得一兩個人同酌,助一助酒興為妙。”大守道:“敝郡偏僻,實少名流。況兼懼副大使之威,恐忤尊旨,豈敢以他客奉陪宴席?”士真道:“飲酒作樂,何所妨礙?況如此名郡,豈無事賓?願得召來幫我們鼓一鼓興,可以盡歡。不然酒伴寂寥,雖是盛筵,也覺吃不暢些。”大守見他說得在行,想道:“別人鹵莽,不濟事。難得他恁地喜歡高興,不要請個人不湊趣,弄出事來。只有李參軍風流蘊藉,且是謹慎,又會言談戲藝,酒量又好。除非是他,方可中意,我也放得心下。第二個就使不得了。”想了一回,方對士真說道:“此間實少韻人,可以佐副大使酒政。止有錄事參軍李某,飲量頗洪,興致亦好。且其人善能詼諧談笑,廣曉技藝,或者可以賜他侍坐,以助副大使雅興萬一。不知可否,未敢自專,仰祈尊裁。”士真道:“使君所幸,必是妙人。召他來看。”大守呼喚從人:“速請李參軍來!”
看官,若是說話的人,那時也在深州地方與李參軍一塊兒住著,又有個未卜先知之法,自然攔腰抱住,劈胸楸著,勸他不吃得這樣呂太后筵席也罷,叫他不要來了。只因李生聞召,雖是自覺有些精神恍愧,卻是副大使的鈞旨,本郡大守命令,召他同席,明明是抬舉他,怎敢不來?誰知此一去,卻似:豬羊入屠戶之家,一步步來尋死路。說話的,你差了,無非叫他去幫吃杯酒兒,是個在行的人,難道有甚么言語衝撞了他,闖出禍來不成?看官,你聽,若是衝撞了他,惹出禍來,這是本等的事,何足為奇!只為不曾說一句,白白地就送了性命,所以可笑。且待我接上前因,便見分曉。
那時李參軍隨命而來,登了堂望著士真就拜。拜罷抬起頭來,士真一看,便勃然大怒。既召了來,免不得賜他坐了。李參軍勉強坐下,心中驚懼,狀貌益加恭謹。士真越看越不快活起來。看他揎拳裸袖,兩眼睜得銅鈴也似,一些笑顏也沒有,一句閒話也不說,卻象個怒氣填胸,尋事發作的一般。比先前竟似換了一個人了。大守慌得無所措手足,且又不知所謂,只得偷眼來看李參軍。但見李參軍面如土色,冷汗淋漓,身體顫抖抖的坐不住,連手裡拿的杯盤也只是戰,幾乎掉下地來。大守恨不得身子替了李參軍,說著句把話,發個甚么喜歡出來便好。爭奈一個似鬼使神差,一個似夫魂落魄。李參軍平日槓自許多風流悄悼,談笑科分,竟不知撩在爪哇國那裡去了。比那泥塑木雕的,多得一味抖。連滿堂伏侍的人,都慌得來沒頭沒腦,不敢說一句話,只冷眼瞧他兩個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