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刻拍案驚奇》卷十六 張溜兒熟布迷魂局 陸蕙娘立決到頭緣


次日,又到郊外那家門首來探訊息,只見溜兒笑嘻嘻的走將來道:“相公喜事上頭,恁地出門的早哩!昨日承相公分付,即便對表妹說知。俺妹子已自看上了相公,不須三回五次,只說著便成了。相公只去打點納聘做親便了。表妹是自家做主的,禮金不計論,但憑相公出得手罷了。”燦若依言,取三十兩銀子,折了衣飾送將過去,那家也不爭多爭少,就許定來日過門。
燦若看見事體容易,心裡到有些疑惑起來。又想是北方再婚,說是鬼妻,所以如此相應。至日鼓吹燈轎,到門迎接陸蕙娘。蕙娘上轎,到燦若下處來做親。燦若燈下一看,正是前日相逢之人,不寬大喜過望,方才放下了心。拜了天地,吃了喜酒,眾人俱各散訖。兩人進房,蕙娘只去椅上坐著。約莫一更時分,夜闌人靜,燦若久曠之後,慾火燔灼,便開言道:“娘子請睡了罷。”蕙娘囀鶯聲吐燕語道:“你自先睡。”燦若只道蕙娘害羞,不去強他,且自先上了床,那裡睡得著?又歇了半個更次,蕙娘兀自坐著。燦若只得又央及道:“娘子日來睏倦,何不將息將息?只管獨坐,是甚意思?”蕙娘又道:“你自睡。”口裡一頭說,眼睛卻不轉的看那燦若。燦若怕新來的逆了他意,依言又自睡了一會,又起來款款問道:“娘子為何不睡?”蕙娘又將燦若上上下下仔細看了一會,開口問道:“你京中有甚勢要相識否?”燦若道:“小生交遊最廣。同袍、同年,無數在京,何論相識?”蕙娘道:“既如此,我而今當真嫁了你罷。”燦若道:“娘子又說得好笑。小生千里相遇,央媒納聘,得與娘子成親,如何到此際還說個當真當假?”蕙娘道:“官人有所不知,你卻不曉得此處張溜兒是有名的拐子。妾身豈是他表妹?便是他渾家。為是妻身有幾分姿色,故意叫妻賺人到門,他卻只說是表妹寡居,要嫁人,就是他做媒。多有那慕色的,情願聘娶妾身,他卻不受重禮,只要哄得成交,就便送你做親。叫妾身只做害羞,不肯與人同睡,因不受人點污。到了次日,卻合了一夥棍徒,圖賴你奸騙良家女子,連人和箱籠盡搶將去。那些被賺之人,客中怕吃官司,只得忍氣吞聲,明受火囤,如此也不止一個了。前日妾身哭母墓而歸,原非新寡。天殺的撞見宮人,又把此計來使。妻每每自思,此豈終身道理?有朝一日惹出事來,並妻此身付之烏有。況以清白之身,暗地迎新送舊,雖無所染,情何以堪!幾次勸取丈夫,他只不聽。以此妾之私意,只要將計就計,倘然遇著知音,願將此身許他,隨他私奔了罷。今見官人態度非凡,仰且志誠軟款,心實歡羨;但恐相從奔走,或被他找著,無人護衛,反受其累。今君既交遊滿京邸,願以微軀托之官人。官人只可連夜便搬往別處好朋友家謹密所在去了,方才娶得妾安穩。此是妾身自媒以從官人,官人異日弗忘此情!
燦若聽罷,呆了半響道:“多虧娘子不棄,見教小生。不然,幾受其禍。”連忙開出門來,叫起家人打疊行李,把自己餵養的一個蹇驢,馱了蕙娘,家人桃箱籠,自己步行。臨出門,叫應主人道:“我們有急事回去了。”曉得何澄帶家眷在京,連夜敲開他門,細將此事說與。把蕙娘與行李都寄在何澄寓所。那何澄房盡空闊,燦若也就一宅兩院做了下處,不題。
卻說張溜兒次日果然糾合了一夥破落戶,前來搶人。只見空房開著,人影也無。忙問下處主人道:“昨日成親的舉人那裡去了?”主人道:“相公連夜回去了。”眾人各各呆了一回,大家嚷道:“我們隨路追去。”一哄的望張家灣亂奔去了。卻是諾大所在,何處找尋?元來北京房子,慣是見租與人住,來來往往,主人不來管他東西去向,所以但是搬過了,再無處跟尋的。燦若在何澄處看了兩月書,又早是春榜動,選場開。燦若三場滿志,正是專聽春雷第一聲,果然金榜題名,傳臚三甲。燦若選了江陰知縣,卻是稽清的父母。不一日領了憑,帶了陸蕙娘起程赴任。卻值方昌出差蘇州,竟坐了他一隻官船到任。陸蕙娘平白地做了知縣夫人,這正是“鸞膠續處舞雙鳧”之驗也。燦若後來做到開府而止。蕙娘生下一子,後亦登第。至今其族繁盛,有詩為證:
女俠堪夸陸蕙娘,能從萍水識檀郎。
巧機反藉機來用,畢竟強中手更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