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刻拍案驚奇》卷二十五 趙司戶千里遺音 蘇小娟一詩正果


有心已解相思死,況復留心念連理。
似此多情世所稀,請君聽我歌天水。
天水才華席上珍,蘇娘相向轉相親
一官各阻三年約,兩地同歸一日魂。
遺言弱妹曾相托,敢謂冥途忘舊諾?
愛推同氣了良緣,賡歌一絕於飛樂。
話說宋朝錢塘有個名妓蘇盼奴,與妹蘇小娟,兩人俱俊麗工詩,一時齊名。富豪子弟到臨安者,無不願識其面。真箇車馬盈門,絡繹不絕。他兩人沒有嬤嬤,只是盼兒當門抵戶,卻是姊妹兩個多自家為主的。自道品格勝人,不耐煩隨波逐浪,雖在繁華績麗所在,心中常懷不足。只願得遇個知音之人,隨他終身,方為了局的。姊妹兩人意見相同,極是過得好。盼奴心上有一個人,乃是皇家宗人叫做趙不敏,是個太學生。元來宋時宗室自有本等祿食,本等職銜;若是情願讀書應舉,就不在此例了。所以趙不敏有個房分兄弟趙不器,就自去做了個院判:惟有趙不敏自恃才高,務要登第,通籍在太學。他才思敏捷,人物風流。風流之中,又帶些忠誠真實,所以盼奴與他相好。盼奴不見了他,飯也是吃不下的。趙太學是個書生,不會經管家務,家事日漸蕭條,盼奴不但不嫌他貧,凡是他一應燈火酒食之資,還多是盼奴周給他,恐怕他因貧廢學,常對他道:“妾看君決非庸下之人,妾也不甘久處風塵。但得君一舉成名,提掇了妻身出去,相隨終身,雖布素亦所甘心。切須專心讀書,不可懈怠,又不可分心他務。衣食之需,只在妾的身上,管你不缺便了。”
小娟見姐姐真心待趙太學,自也時常存一個揀人的念頭,只是未曾有箇中意的。盼奴體著小娟意思,也時常替他留心,對太學道:“我這妹子性格極好,終久也是良家的貨。他日你若得成名,完了我的事,你也替他尋個好主,不在了我姊妹一對兒。”太學也自愛著小娟,把盼奴的話牢牢記在心裡了。太學雖在盼奴家往來情厚,不曾破費一個錢,反得他資助讀書,感激他情意,極力發憤。應過科試,果然高捷南宮。盼奴心中不勝歡喜,正是:
銀xx斜背解鳴,小語低聲喚玉郎。
從此不知蘭麝貴,夜來新惹桂技香。
太學榜下未授職,只在盼奴家裡,兩情愈濃,只要圖個終身之事。卻有一件:名妓要落籍,最是一件難事。官府恐怕缺了會承應的人,上司過往嗔怪,許多不便,十個到有九個不肯。所以有的批從良牒上道;“幕《周南》之化,此意良可矜;空冀北之群,所請宜不允。”官司每每如此。不是得個極大的情分,或是撞個極幫襯的人,方肯周全。而今蘇盼奴是個有名的能詩妓女,正要插趣,誰肯輕輕便放了他?前日與太學往來雖厚,太學既無錢財,也無力量,不曾替他營脫得樂籍。此時太學因然得第,盼奴還是個官身,卻就娶他不得。
正在計較間,卻選下官來了,除授了襄陽司戶之職。初授官的人,礙了體面,怎好就與妓家討分上脫籍?況就是自家要取的,一發要惹出議論來。欲待別尋婉轉,爭奈憑上日子有限,一時等不出個機會。沒奈何只得相約到了襄陽,差人再來營幹。當下司戶與盼奴兩個抱頭大哭,小娟在旁也陪了好些眼淚,當時作別了。盼奴自掩著淚眼歸房,不題。
司戶自此赴任襄陽,一路上鳥啼花落,觸景傷情,只是想著盼奴。自道一到任所,便托能幹之人進京做這件事。誰知到任事忙,匆匆過了幾時,急切里沒個得力心腹之人,可以相托。雖是寄了一兩番信,又差了一兩次人,多是不尷不尬,要能不夠的。也曾寫書相托在京友人,替他脫籍了當,然後圖謀接到任所。爭奈路途既遠,亦且寄信做事,所託之人,不過道是娼妓的事,有緊沒要,誰肯知痛著熱,替你十分認真做的?不過討得封把書信兒,傳來傳去,動不動便是半年多。司戶得一番信,只添得悲哭一番,當得些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