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公案》第三四回 接印綬舊任受辱 發公文老民伸冤


且說周卜成自匯緣了這清河縣缺,心下好不歡喜,一人時常言道:“古人說得好,將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我看古時這兩句話,或者有用;若在此時,無論你如何自強,也不能為官。我若非在張昌宗家作役,巴接了這許多年日,哪裡能為一縣之主?我倒要將這兩句的話,記掛了方好,又好改換了這兩句的話:將相本無種,其權在武張。你看今日做官的人,無論京官外官,俱是這兩家的黨類居多。我現在既做了這個官兒,若不得些錢財,作些威福,豈不辜負了這個縣令么?”他平日如此想法,到任以後,卻巧又見曾有才居住在此地,更是喜出望外,兩人表里為奸,凡自己不好出面的事情,皆令曾有才去。無論霸占田地,搶奪婦女,皆讓他得人先分,等到有人來告控,皆是駁個不準。外人但知道他與曾有才一類,殊不知他比曾有才還壞更甚。那日將郝乾廷的媳婦搶來,便與曾有才說道:“此人我心下甚是喜悅,目下權聽你受用,等事情辦畢,還是歸我做主的。”兩人正議之間,適值郝乾廷前來告訴,周卜成格外駁個乾淨,好令他決不敢再告。誰知此時反被狄公進京,沿路中訪問,未有數日,京中已有聖旨下來,著他撤任,彼此兩人甚為詫異,不知這姓狄的是何出身,何以知道這縣內案件。當時雖然疑惑,總倚著是張家的人,縱然有了風波,也未必有礙。當即寫了一封書信,並許多金銀禮物,遣人連夜進京,請張昌宗從中為力,以免撤任。誰料此才去,河南府里已接到巡撫狄公的公事,嚇得府里的知府,手忙腳亂,隨即專差專訪下來,命縣丞代理縣印,立即傳原被告等人,一併赴轅候審。周卜成接了這公事,心下方才著急,悔恨這件事不該胡鬧,好容易夤緣這個縣缺,忽然為上憲的來文撤任。已是悔之不及。雖想遲延,無奈公事緊急。次日便將印卷交代與縣丞。縣丞也隨即出差。傳知原告,準於後日赴巡撫轅門候訊。如此一來,早把郝乾廷,胡大經,王小三子等人,弄得猶豫不定,聽說巡撫親提,遙想總非佳兆,當即到縣內稟到,同曾有才等人,十分懼怕,惟恐在堂上吃苦。
誰知公文號房,見了這件公稟,知清河縣已經到省,當即送入裡面,請狄公示下。狄公命被將告,並將已革清河縣交巡捕差官看管,明日早晨,郝乾廷同胡大經、王小三子三人來轅門,伺候聽審。當日狄公朝罷之後,隨即升坐大堂,兩旁巡捕差官,書吏皂役,站滿階下。只見狄公入了公坐,書辦將案卷呈上,狄公展開看畢,用朱筆在花名冊上,點了一下,旁邊書辦喊道:“帶原告郝乾廷上來。”一聲傳命,儀門外面,聽見喊帶原告,差人等趕將原告郝乾廷帶進,高聲報導:“民人郝乾廷告進。”堂上也吆喝一聲,道了一個“進”字,早將郝老兒在案前跪下。
狄公望下面喊道:“郝乾廷,你抬起頭來,可認得本部院么?”郝老頭稟道:“小人不敢抬頭,小人身負大冤,媳婦被曾有才搶去,叩求大人公斷。”狄公說道:“汝這老頭兒也太糊塗了,此乃本部院訪聞得知,自然為你等訊結。汝且將抬頭,向本部院一看,可在哪裡看見過么?”郝乾廷只得戰戰兢兢,抬頭向上面一望,不覺吃了一驚:乃是前日為這事,要告府狀,那個行路的客人。當時只在下面叩頭說道:“小人有眼不識泰山,原來大人私下裡暗訪,真正我等小人之幸。此事是大人親目所睹,並無虛假的話頭。可恨這清河縣,不準民詞,被書差勒索許多的銀錢,反駁了誣栽兩字,豈不有冤無處可伸么?可憐胡大經同王小三子,也是同小人如此苦惱,現在在轅門外伺候,總求大人從公問斷,令他將人放回。其餘別事,求大人也不必追問他便了。他有張昌宗在武太后娘娘面前袒護,大人苦辦得利害,雖然為我們百姓,恐於大人自已身上,有礙前程。小人們情願花些錢,皆隨他便了。”狄公聽了這話,暗暗感嘆不已,自思自今未嘗不有好百姓,你以慈愛待他,他便同父母敬你,本部院只將人取回,余皆不必深究,恐怕張昌宗暗中害我,這樣百姓,尚有何說!可恨這班狗頭,貪婪無厭,魚肉小民,以致國家的弊政,反為小人訾議,豈不可恨!當時說道:“你等不必多言,本部院既為朝廷大臣,貪官污吏,理合盡法懲治。汝等冤抑,本部院已盡知道了。已命胡大經、王小三子上堂對質。”這堂論一下,差役也就將這兩個人帶到案前。狄公隨命跪在一旁,然後傳犯官聽審。堂上一聲高喊,巡捕差官早已聽見,將周卜成帶到案下,將至儀門,報名而入。此時周卜成已心驚膽裂,心下說道:“這狄仁傑是專與我們作對了。我雖是地方官,通同一類,搶劫皆是曾有才所作所為,何以不先提他,惟獨先提我?這件事就不甚妙了。”心下一想越怕不止,將兩雙腳軟軟的就提不起來,麵皮上自然而然的就變了顏色,一臉紅來,又一臉白了。巡捕差官見他如此光景,就低聲罵道:“你這個狗頭的囚犯,此時既知如此駭怕,當日便不該以張昌宗家勢力,欺虐清河縣的百姓。昨日一天半夜未見你有一點兒孝敬老子。你這么在清河縣的任上,會向人要錢的,到了此時還要裝什麼腔,做什麼勢?不代我快走!”
周卜成此時,也只好隨他辱罵,到了案前跪下說道:“已革清河縣知縣周卜成跪見。”不知狄公如何治罪於周卜成,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