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周列國志》第八十一回 美人計吳宮寵西施 言語科子貢說列國


話分兩頭。再說齊國陳氏,世得民心,久懷擅國之志。及陳恆嗣位,逆謀愈急,憚高國之黨尚眾,思盡去之,乃奏於簡公曰:“魯鄰國而共吳伐齊,此仇不可忘也。”簡公信其言。
恆因薦國書為大將,高無平、宗樓副之,大夫公孫夏、公孫揮、閭丘明等皆從。悉車千乘,陳恆親送其師。屯於汶水之上,誓欲滅魯方還。時孔子在魯,刪述《詩》、《書》。一日,門人琴牢字子張,自齊至魯,來見其師。孔子問及齊事,知齊兵在境上,大驚曰:“魯乃父母之國,今被兵,不可不救!”
因問群弟子:“誰能為某出使於齊,以止伐魯之兵者?”子張、子石俱願往,孔子不許。子貢離席而問曰:“賜①可以去乎?”
孔子曰:“可矣。”子貢即日辭行,至汶上,求見陳恆,恆知子貢乃孔門高弟,此來必有遊說之語,乃預作色以待之。
子貢坦然而入,旁若無人。恆迎入相見,坐定,問曰:“先生此來,為魯作說客耶?”子貢曰:“賜之來,為齊非為魯也。夫魯,難伐之國,相國何為伐之?”陳恆曰:“魯何難伐也?”子貢曰:“其城薄以卑,其池狹以淺;其君弱;大臣無能;士不習戰,故曰‘難伐’。為相國計,不如伐吳。吳城高而池廣,兵甲精利,又有良將為守,此易攻耳。”恆勃然曰:“子所言難易,顛倒不情②,恆所不解。”子貢曰:“請屏左右,為相國解之。”恆乃屏去從人,前席請教。子貢曰:“賜聞‘憂在外者攻其弱,憂在內者攻其強。’賜竊窺相國之勢,非能與諸大臣共事者也。今破弱魯以為諸大臣之功,而相國無與焉,諸大臣之勢日盛,而相國危矣!若移師於吳,大臣外困於強敵,而相國專制齊國,豈非計之最便乎?”陳恆色頓解,欣然問曰:“先生之言,徹恆肺腑。然兵已在汶上,若移而向吳,人將疑我,奈何?”子貢曰:“但按兵勿動,賜請南見吳王,使救魯而伐齊,如是而戰吳,不患無詞。”陳恆大悅,乃謂國書曰:“吾聞吳將伐齊,吾兵姑駐此,未可輕動,打探吳人動靜,須先敗吳兵,然後伐魯。”國書領諾,陳恆遂歸齊國。

再說子貢星夜行至東吳,來見吳王夫差,說曰:“吳、魯連兵伐齊,齊恨入骨髓。今其兵已在汶上,將以伐魯,其次必及吳。大王何不伐齊以救魯?夫敗萬乘之齊,而收千乘之魯,威加強晉,吳遂霸矣。”夫差曰:“前者齊許世世服事吳國,寡人以此班師。今朝聘不至,寡人正欲往問其罪。但聞越君勤政訓武,有謀吳之心。寡人慾先伐越國,然後及齊未晚。”子貢曰:“不可!越弱而齊強,伐越之利小,而縱齊之患大。夫畏弱越而避強齊,非勇也;逐小利而忘大患,非智也;智勇俱失,何以爭霸?大王必慮越國,臣請為大王東見越王,使親橐鞬以從下吏何如?”夫差大悅曰:“誠如此,孤之願也。”
子貢辭了吳王,東行至越。越王勾踐聞子貢將至,使侯人預為除道,郊迎三十里,館之上舍,鞠躬而問曰:“敝邑僻處東海,何煩高賢遠辱?”子貢曰:“特來吊君!”勾踐再拜稽首曰:“孤聞‘禍與福為鄰。’先生下吊,孤之福矣,請聞其說。”子貢曰:“臣今者見吳王,說以救魯而伐齊,吳王疑越謀之,其意欲先加誅于越。夫無報人之志,而使人疑之者,拙也;有報人之志,而使人知之者,危也。”勾跋愕然長跪曰:“先生何以救我?”子貢曰:“吳王驕而好佞,宰#鶴ǘ善讒?
君以重器悅其心,以卑辭盡其禮。親率一軍,從於伐齊。彼戰而不勝,吳自此削矣;若戰而勝,必侈然有霸諸侯之心,將以兵臨強晉。如此,則吳國有間,而越可乘也。”勾踐再拜曰:“先生之來,實出天賜。如起死人而肉白骨,孤敢不奉教!”乃贈子貢以黃金百鎰,寶劍一口,良馬二匹。子貢固辭不受。還見吳王,報曰:“越王感大王生全之德,聞大王有疑,意甚悚懼,旦暮遣使來謝矣。”夫差使子貢就館,留五日,越果遣文種至吳,叩首於吳王之前曰:“東海賤臣勾踐,蒙大王不殺之恩,得奉宗祀,雖肝腦塗地,未能為報!今聞大王興大義,誅強救弱,故使下臣種,貢上前王所藏精甲二十領,‘屈盧’之矛,‘步光’之劍,以賀軍吏。勾踐請問師期,將悉四境之內,選士三千人,以從下吏。勾踐願披堅執銳,親受矢石,死無所懼。夫差大悅,乃召子貢謂曰:“勾踐果信義人也。欲率選士三千,以從伐齊之役,先生以為可否?”子貢曰:“不可。夫用人之眾,又役及其君,亦太過矣。不如許其師而辭其君。夫差從之。
子貢辭吳,復北往晉國,見晉定公,說曰:“臣聞‘無遠慮者,必有近憂。’今吳之戰齊有日矣。戰而勝,必與晉爭伯,君宜修兵休卒以待之。”晉侯曰:“謹受教。”比及子貢反①魯,齊兵已為吳所敗矣。不知吳如何敗齊,再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