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刻拍案驚奇》卷二十九 瘞遺骸王玉英配夫 償聘金韓秀才贖子


玉英抱此兒到了湘潭,寫七字在兒衣帶上道:“十八年後當來歸。”又寫他生年月日在後邊了,棄在河旁。湘潭有個黃公,富而無子,到河邊遇見,拾了回去養在家裡。玉英已知,來對韓生道:“兒已在湘潭黃家,吾有書在衣帶上,以十八年為約,彼時當得相會,一同歸家。今我身無累,可以任從去來了。”此後韓生要與玉英相會,便擊竹英。玉英既來,凡有疾病禍患,與玉英言之,無不立解。甚至他人禍福,玉英每先對韓生說過,韓生與人說,立有應驗。外邊傳出去,盡道韓秀才遇了妖邪,以妖言惑眾。恰好其時主人有女淫奔於外,又有疑韓生所遇之女,即是主人家的。弄得人言肆起,韓生聲名頗不好聽。玉英知道,說與韓生道:“本欲相報,今反相累。”漸漸來得希疏,相期一年只來一番,來必以七夕為度。韓生感其厚意,竟不再娶。如此一十八年,玉英來對韓生道:“衣帶之期已至,豈可不去一訪之?”韓生依言,告知韓母,遂往湘潭。正是:
阮修倡論無鬼,豈知鬼又生人?
昔有尋親之子,今為尋子之親。
月說湘潭黃翁一向無子,偶至水濱,見有棄兒在地,抱取回家。看見眉清目秀,聰慧可愛,養以為子。看那衣帶上面有“十八年後當來歸”七字,心裡疑道:
“還是人家嫡妾相忌,沒奈何拋下的?還是人家生得兒女多了,怕受累棄著的?既已拋棄,如何又有十八年之約?此必是他父母既不欲留,又不忍舍,明白記著,寄養在人家,他日必來相訪。我今現在無子,且收來養著,到十八年後再看如何。”黃翁自拾得此兒之後,忽然自己連生二子,因將所拾之兒取名鶴齡,自己二子分開他二字,一名鶴算,一名延齡,一同送入學堂讀書。鶴齡敏惠異常,過目成誦。二子雖然也好,總不及他。總卯之時,三人一同游庠。黃翁歡喜無盡,也與二子一樣相待,毫無差別。二子是老來之子,黃翁急欲他早成家室,目前生孫,十六七歲多與他畢過了姻。只有鶴齡因有衣帶之語,怕父母如期來訪,未必不要歸宗,是以獨他遲遲未娶。卻是黃翁心裡過意不去道:“為我長子,怎生反未有室家?”先將四十金與他定了里中易氏之女。那鶴齡也曉得衣帶之事,對黃翁道:“兒自幼蒙撫養深恩,已為翁子;但本生父母既約得有期,豈可娶而不告?雖蒙聘下妻室,且待此期已過,父母不來,然後成婚,未為遲也。”黃翁見他講得有理,只得憑他。既到了十八年,多懸懸望著,看有甚么動靜。
一日,有個福建人在街上與人談星命,訪得黃翁之家,求見黃翁。黃翁心裡指望三子立刻科名,見是星相家無不延接。聞得遠方來的,疑有異術,遂一面請坐,將著三子年甲央請推算。談星的假意推算了一回,指著鶴齡的八字,對黃翁道:“此不是翁家之子,他生來不該在父母身邊的,必得寄養出外,方可長成。及至長成之後,即要歸宗,目下已是其期了。”黃公見他說出真底實話,面色通紅道:“先生好胡說!此三子皆我親子,怎生有寄養的話說!何況說的更是我長子,承我宗桃,那裡還有宗可歸處?”談星的大笑道:“老翁豈忘衣帶之語乎?”黃翁不覺失色道:“先生何以知之?”談星的道:“小生非他人,即是十八年前棄兒之韓秀才也。”恐翁家不承認,故此假扮做談星之人,來探蹤跡。今既在翁家,老翁必不使此子昧了本姓。”黃翁道:“衣帶之約,果然是真,老漢豈可昧得!況我自有子,便一日身亡,料已不填溝壑,何必賴取人家之子?但此子為何見棄?乞道其詳。”韓生道:“說來事涉怪異,不好告訴。”黃翁道:“既有令郎這段緣契,便是自家骨肉,說與老夫知道,也好得知此子本末。”韓生道:“此子之母,非今世人,乃二百年前貞女之魂也。此女在宋時,父為閩官禦敵失守,全家死節,其魂不漏,與小生配合生兒。因被外人所疑,他說家世湘潭,將來貴處寄養,衣帶之字,皆其親書。今日小生到此,也是此女所命,不想果然遇著,敢請一見。”黃翁道:“有如此非怪異事!想令郎出身如此,必當不凡。今令郎與小兒共是三兄弟,同到長沙應試去了。”韓生道:“小生既遠尋到此,就在長沙,也要到彼一面。只求老翁念我天性父子,恩使歸宗,便為萬幸。”黃翁道:“父子至親,誼當使君還珠。況是足下冥緣,豈可間隔?但老夫十八年撫養,已不必說,只近日下聘之資,也有四十金。子既已歸足下,此聘金須得相還。”韓生道:“老翁恩德難報,至於聘金,自宜奉還。容小生見過小兒之後,歸與其母計之,必不敢負義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