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刻拍案驚奇》卷二十九 瘞遺骸王玉英配夫 償聘金韓秀才贖子


韓生就別了黃翁,逕到長沙訪問黃翁三子應試的下處。已問著了,就寫一帖傳與黃翁大兒子鶴齡。帖上寫道:“十八年前與聞衣帶事人韓某。”鶴齡一見衣帶說話,感動於心,驚出請見道:“足下何處人氏?何以知得衣帶事體?”韓生看那鶴齡日個年方弱冠,體不勝衣。清標固稟父形,嫣質猶同母貌。恂恂儒雅,盡道是十八歲書生;邈邈源流,豈知乃二百年鬼子!韓生看那鶴齡模樣,儼然與王玉英相似,情知是他兒子,遂答道:“小郎君可要見寫衣帶的人否?”鶴齡道:
“寫衣帶之人,非吾父即吾母,原約在今年,今足下知其人,必是有的信,望乞見教。”韓生道:“寫衣帶之人,即吾妻王玉英也。若要相見,先須認得我。”鶴齡見說,知是其父,大哭抱住道:“果是吾父,如何捨得棄了兒子一十八年?”韓生道:“汝母非凡女,乃二百年鬼仙,與我配合生兒,因乳養不便,要寄託人間。汝母原藉湘潭,故將至此地。我實福建秀才,與汝母姻緣也在福建。今汝若不忘本生父母,須別了此間義父,還歸福建為是。”鶴齡道:“吾母如今在那裡?兒也要相會。”韓生道:“汝母修去修來,本無定所,若要相會,也須到我閩中。”鶴齡至性所在,不勝感動。兩弟鶴算、延齡在旁邊聽見說著要他歸福建說話,少年心性,不覺大怒起來,道:“那裡來的這野漢,造此不根之談,來誘哄人家子弟,說著不達道理的說話!好耽耽一個哥哥,卻教他到福建去,有這樣胡說的!”那家人每見說,也多嗔怪起米,對鶴齡道:“大官人不要聽這個遊方人,他每專打聽著人家事體,來撰造是非哄誘人的。”不管三七二十一,扯的扯,推的推,要揉他出去,韓生道:“不必羅唣!我已在湘潭見過了你老主翁,他只要完得聘金四十兩,便可贖回,還只是我的兒子。你們如何胡說!”眾人那裡聽他?只是推他出去為淨。鶴齡心下不安,再三戀戀,眾人也不顧他。兩弟狠狠道:“我兄無主意,如何與這些閒棍講話!饒他一頓打,便是人情了。”鶴齡道:“衣帶之語,必非虛語,此實吾父來尋盟。他說道曾在湘潭見過爹爹來,回去到家裡必知端的。”鶴算、延齡兩人與家人只是不信,管住了下處門首,再不放進去鶴齡相見了。
韓生自思兒子雖得見過,黃家婚聘之物,理所當還。今沒個處法還得他,空手在此,一年也無益,莫要想得兒子歸去。不如且回家去再做計較。心裡主意未定,到了晚間,把竹英擊將起來。王玉英即至,韓生因說著已見兒子,黃家要償取聘金方得贖回的話。玉英道:“聘金該還,此間未有處法,不如且回閩中,別圖機會。易家親事,亦是前緣,待取了聘金,再到此地完成其事,未為晚也。”韓生因此決意回閩,一路浮湘涉湖,但是波浪險阻,玉英便到舟中護衛。至於盤纏缺乏,也是玉英暗地資助,得以到家。到家之日,里鄰驚駭,道是韓生向來遇妖,許久不見,是被妖魅拐到那裡去,必然喪身在外,不得歸來了。今見好好還家,以為大奇。平日往來的多來探望。韓生因為眾人疑心壞了他,見來問的,索性一一把實話從頭至尾備述與人,一些不瞞。眾人見他不死,又果有兒子在湘潭,方信他說話是實。反共說他遇了仙緣,多來慕羨他。不認得的,盡想一識其面。有問韓生為何不領了兒子歸來,他把聘金未曾還得,湘潭養父之家不肯的話說了。有好事的多願相助,不多幾時,湊上了二十餘金,尚少一半。夜間擊英,與王玉英商量。玉英道:“既有了一半,你只管起身前去,途中有湊那一半之處。
韓生隨即動身,到了半路,在江邊一所古廟邊經過,玉英忽來對韓生道:“此廟中神廚里坐著,可得二十金,足還聘金了。”韓生依言,泊船登岸,走入廟裡看時,只見:廟門頹敗,神路荒涼。執撾的小鬼無頭,拿簿的判官落帽。庭中多獸跡,狐狸在此宵藏;地上少人蹤,魍魎投來夜宿。存有千年香火樣,何曾一陌紙錢飄!韓生到神廚邊揭開帳幔來看,灰塵堆來有寸多厚,心裡道:“此處那裡來的銀子?”然想著玉英之言未曾有差,且依他說話,爬上去蹲在廚里。喘息未定,只見一個人慌慌忙忙走將進來,將手在案前香爐里亂塞。塞罷,對著神道聲諾道:“望菩薩遮蓋遮蓋,所罰之咒,不要作準。”又見一個人在外邊嚷進來道:“你欺心偷過了二十兩銀子,打點混賴,我與你此間神道面前罰個咒。罰得咒出,便不是你。”先來那個人便對著神道,口裡念誦道我若偷了銀子,如何如何。後來這個人見他賭得咒出,遂放下臉子道:“果是與你無乾,不知在那裡錯去了?”先來那個人,把身子抖一抖,兩袖灑一灑道:“你看我身邊須沒藏處。“兩個卿卿噥噥,一路說著,外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