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刻拍案驚奇》卷三十八 神偷寄興一枝梅 俠盜慣行三昧戲


有一織紡人家,客人將銀子定下綢羅若干。其家夫妻收銀箱內,放在床裡邊。夫妻同寢在床,夜夜小心謹守。懶龍知道,要取他的,閃進房去,一腳踏了床沿,挽手進床內掇那箱子。婦人驚醒,覺得床沿上有物,暗中一摸,曉得是只人腳。急用手抱住不放,忙叫丈夫道:“快起來,吾捉住賊腳在這裡了!”懶龍即將其夫之腳,用手抱住一掐。其夫負痛忙喊道:“是我的腳,是我的腳。”婦人認是錯拿了夫腳,即時把手放開。懶龍便掇了箱子如飛出房。夫妻兩人還爭個不清,妻道:“分明拿的是賊腳,你卻教放了。”夫道:“現今我腳掐得生疼,那裡是賊腳?”妻道:“你腳在里床,我拿的在外床,況且吾不曾掐著。”夫道“這等,是賊掐我的腳,你只不要放那隻腳便是。”妻道:“我聽你喊將起來,慌忙之中認是錯了,不覺把手放鬆,他便抽得去了,著了他賊見識,定是不好了。”摸摸里床,箱子果是不見。夫妻兩個我道你錯,你道我差,互相埋怨不了。
懶龍又走在一個買衣服的鋪里,尋著他衣庫。正要揀好的卷他,黑暗難認,卻把身邊寶境來照。又道是隔牆須有耳,門外豈無人?誰想隔鄰人家,有人在樓上做房。樓窗看見間壁衣庫亮光一閃,如閃電一般,情知有些尷尬,忙敲樓窗向鋪里叫道:“隔壁仔細,家中敢有小人了?”鋪中人驚起,口喊“捉賊!”懶龍聽得在先,看見庭中有一隻大醬缸,上蓋篷草,懶龍慌忙揭起,蹲在缸中,仍復反手蓋好。那家人提著燈各處一照,不見影響,尋到後邊去了。懶龍在缸里想道:“方才只有缸內不曾開看,今後頭尋不見,此番必來。我不如往看過的所在躲去。”又思身上衣已染醬,淋漓開來,掩不得蹤跡。便把衣服卸在缸內,赤身脫出來。把腳蹤印些醬跡在地下,一路到門,把門開了,自己翻身進來,仍入衣庫中藏著。那家人後頭尋了一轉,又將火到前邊來。果然把醬缸蓋揭開看時,卻有一套衣服在內,認得不是家裡的。多道這分明是賊的衣掌了。又見地下腳跡,自缸邊直到門邊,門己洞開。儘管道:“賊見我們尋,慌躲在醬缸裡面。我們後邊去尋時,他卻脫下衣服逃走了。可惜看得遲了些個,不然此時已被我們拿住。”店主人家道:“趕得他去世罷了,關好了門歇息罷。”一家盡道賊去無事,又歷碌了一會,放倒了頭,大家酣睡。詎知賊還在家裡?懶龍安然住在錦繡叢中,把上好衣服繞身系束得緊峭,把一領青舊衣外面蓋著。又把細軟好物,裝在一條布被裡面打做個包兒。弄了大半夜,寂寂負了從屋檐上跳出,這家子沒一人知覺。
跳到街上正走時,天尚黎明,有三四一起早行的人,前來撞著。見懶龍獨自一個負著重囊,侵早行走。疑他來路不正氣,遮住道:“你是甚么人?在那裡來?說個明白,方放你走。”懶龍口不答應,伸手在肘後摸出一包,團團如球,拋在地下就走。那幾個人多來搶看,見上面牢卷密扎,道他必是好物,爭先來解。解了一層又有一層,就象剝笑殼一般。且是層層捆得緊,剝了一尺多,裡頭還不盡。剩有拳頭大一塊,疑道:“不知裹著甚么?”眾人不肯住手,還要奪來歷看。那先前解下的多是敝衣破絮,零零落落,堆得滿地。正在鬧嚷之際,只見一夥人趕來道:“你們偷了我家鋪裡衣服,在此分贓么?”不由分說,拿起器械蠻打將來。眾人呼喝不住,見不是頭,各跑散了。中間拿住一個老頭兒,天色騷黑之中,也不來認面龐,一步一棍,直打到鋪里。老頭兒一里亂叫亂喊道:“不要打,不要打,你們錯了。”眾人多是興頭上,人住馬不住,那裡聽他?
看看天色大明,店主人仔細一看,乃是自家親家翁,在鄉里住的。連忙喝住眾人,已此打得頭虛面腫。店主人忙陪不是,置酒請罪。因說失賊之事,老頭兒方訴出來道:“適才同兩三個鄉里人作伴到此,天未明亮,因見一人背馱一大囊行走,正攔住盤問,不匡他丟下一件包裹,多來奪看,他乘鬧走了。誰想一層一層多是破衣敗絮,我們被他哄了,不拿得他。卻被這裡人不分皂白,混打這番,把同伴人驚散。便宜那賊骨頭,又不知走了多少路了。”眾人聽見這話,大家驚侮。鄰里聞知某家捉賊,錯打了親家公,傳為笑話。元來那個球,就是懶龍在衣櫥里把閒工結成,帶在身邊,防人尾追,把此拋下做緩兵之計的。這多是他臨危急智脫身巧妙之處,有詩為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