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刻拍案驚奇》卷三十八 神偷寄興一枝梅 俠盜慣行三昧戲


蘇州新興百柱帽,少年浮浪的無不戴著裝幌。南園側東道堂白雲房一起道士,多私下置一頂,以備出去游耍,好裝俗家。一日夏月天氣,商量游虎丘,已叫下酒船。百個紗王三,乃是王織紗第三個兒子,平日與眾道士相好,常合伴打平火。眾道士嫌他慣討便宜,且又使酒難堪,這番務要瞞著了他。不想紗王三已知道此事,恨那道士不來約他,卻尋懶龍商量,要怎生敗他遊興。懶龍應允,即閃到白雲房將眾道常戴板巾盡取了來。紗王三道:“何不取了他新帽,要他板巾何用?”懶龍道:“若他失去了新帽,明日不來游山了,有何趣味?你不要管,看我明日消遣他。”紗王三終是不解其意,只得由他。明日,一夥道士輕衫短帽,裝束做少年子弟,登舟放浪。懶龍青衣相隨下船,蹲坐舵樓。眾道只道是船上人,船家又道是跟的侍者,各不相疑。開得船時,眾道解衣脫帽,縱酒歡呼。懶龍看個空處,將幾頂新帽卷在袖裡,腰頭摸出昨日所取幾頂板巾,放在其處。行到斟酌橋邊,攏船近岸,懶龍已望岸上跳將去了。一夥道士正要著衣帽登岸瀟灑,尋帽不見,但有常戴的紗羅板巾,壓揩整齊,安放做一堆在那裡。眾道大嚷道“怪哉!聖哉!我們的帽子多在那裡去了?”船家道:“你們自收拾,怎么問我?船不漏針,料沒失處。”眾道又各尋了一遍,不見蹤影,問船家道:“方才你船上有個穿青的瘦小漢子,走上岸去,叫來問他一聲,敢是他見在那裡?”船家道:“我船上那有這人?是跟隨你們下來的。”眾道嚷道:“我們幾曾有人跟來?這是你串同了白日撞偷了我帽子去了。我們帽子幾兩一頂結的,決不與你干休!”扭住船家不放。船家不伏,大聲嚷亂。岸上聚起無數人來,蜂擁爭看。
人叢中走出一個少年子弟,撲的跳下船來道:“為甚么喧鬧?”眾道與船家各各告訴一番。眾道認得那人,道是決幫他的。不匡那人正色起來,反責眾道道:
“列位多是羽流,自然只戴板巾上船。今板巾多在,那裡再有甚么百柱帽?分明是誣詐船家了。”看的人聽見,才曉得是一夥道士,板巾見在,反要詐船上賠帽子,發起喊來,就有那地方遊手好閒幾個攬事的光棍來出尖,伸拳擄手道:“果是賊道無理,我們打他一頓,拿來送官。”那人在船里搖手指住道:“不要動手!不要動手!等他們去了罷。”那人忙跳上岸。眾道怕惹出是非來。叫快開了船。一來沒了帽子,二來被人看破,裝幌不得了,不好登山,怏怏而回。枉費了一番東道,落得掃興。你道跳下船來這人是誰?正是紗王三。懶龍把板巾換了帽子,知會了他,趁擾壤之際,特來證實道土本相,掃他這一場。道士回去,還纏住船家不歇。紗王三叫人將幾頂帽子送將來還他,上復道:“已後做東道要灑浪那帽子時,千萬通知一聲。”眾道才曉得是紗王三耍他,又曾聞懶龍之名,曉得紗王三平日與他來往,多是懶龍的做作了。
其時鄰境無錫有個知縣,貪婪異常,穢聲狼藉。有人來對懶龍道:“無錫縣官衙中金寶山積,無非是不義之財。何不去取他些來,分惠貧人也好?”懶龍聽在肚裡,即往無錫地方,晚間潛入官舍中,觀看動靜。那衙里果然富貴,但見:
連箱錦綺,累架珍奇。元寶不用紙包,疊成行列;器皿半非陶就,擺滿金銀。大象口中牙,蠢婢將來揭火;犀牛頭上角,小兒拿去盛湯。不知夏楚追呼,拆了人家幾多骨肉;更兼苞直混濫,卷了地方到處皮毛。費盡心要傳家裡子孫,腆著面且認民之父母。
懶龍看不盡許多箸華,想道:“重門深鎖,外邊梆鈴之聲不絕,難以多取。”看見一個小匣,十分沉重,料必是精金白銀,溜在身邊。心裡想道:“官府衙中之物,省得明日胡猜亂猜,屈了無乾的人。”摸出筆來,在他箱架邊牆上,畫著一技梅花,然後輕輕的從屋搪下望衙後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