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刻拍案驚奇》卷三十八 神偷寄興一枝梅 俠盜慣行三昧戲


巧技承蜩與弄丸,當前賣弄許多般。
雖然賊態何堪述,也要臨時猝智難。
懶龍神偷之名,四處布聞。衛中巡捕張指揮訪知,叫巡軍拿去。指揮見了問道:“你是個賊的頭兒么?”懶龍道:“小人不曾做賊,怎說是賊的頭兒?小人不曾有一毫贓私犯在公庭,亦不曾見有竊盜賊伙板及小人,小人只為有些小智巧,與親戚朋友作耍之事,間或有之。爺爺不要見罪小人,或者有時用得小人著,水裡火里,小人不辭。”指揮見他身材小巧,語言爽快,想道無贓無證,難以罪他。又見說肯出力,思量這樣人有用處,便沒有難為的意思。正說話間,有個閶門陸小閒將一隻紅嘴綠鸚哥來獻與指揮。指揮教把鎖鐙掛在檐下,笑對懶龍道:“聞你手段通神,你雖說戲耍無贓,偷人的必也不少。今且權恕你罪,我只要看你手段。你今晚若能偷得我這鸚哥去,明日送來還我,凡事不計較你了。”懶龍道:“這個不難,容小人出去,明早送來。”懶龍叩頭而出。指揮當下分付兩個守夜軍人,小心看守架上鸚哥,倘有疏失,重加貴治。兩個軍人聽命,守宿在檐下,一步不敢走離。雖是眼皮壓將下來,只得勉強支持。一陣盹睡,聞聲驚醒,甚是苦楚。
夜已五鼓,懶龍走在指揮書房屋脊上,挖開椽子,溜將下來。只見衣架上有一件沉香色潞綢披風,几上有一頂華陽中,壁上掛一盞小行燈,上寫著“蘇州衛堂”四字。懶龍心思有計,登時把衣中來穿戴了,袖中拿出火種,吹起燭煤,點了行燈,提在手裡,裝著老張指揮聲音步履,儀容氣度,無一不像。走到中堂壁門邊,把門猛然開了。遠遠放住行燈,踱出廊檐下來。此時月色蒙龍,天色昏慘,兩個軍人大盹小盹,方在睏倦之際。懶龍輕輕剔他一下道:“天色漸明,不必守了,出去罷。”一頭說,一頭伸手去提了鸚哥鎖鐙,望中門裡面搖擺了進去。兩個軍人閉眉刷眼,正不耐煩,聽得發放,猶如九重天上的赦書來了,那裡還管甚么好歹?一道煙去了。
須臾天明,張指揮走將出來,鸚哥不見在檐下。急喚軍人問他,兩個多不在了。忙叫拿來,軍人還是殘夢未醒。指揮喝道:“叫你們看守鸚哥,鸚哥在那裡?你們倒在外邊來!”軍人道:“五更時,恩主親自出來取了鸚哥進去,發放小人們歸去的,怎么反問小人要鸚哥?”指揮道:“胡說!我何曾出來?你們見鬼了。”軍人道:“分明是恩主親自出來,我們兩個人同在那裡,難道一齊眼花了不成?”指揮情知尷尬,走到書房,仰見屋椽有孔道,想必在這裡著手去了。正持疑間,外報懶龍將鸚哥送到。指揮含笑出來,問他何由偷得出去,懶龍把昨夜著衣戴巾、假裝主人取進鸚哥之事,說了一遍。指揮驚喜,大加親幸。懶龍也時常有些小孝順,指揮一發心腹相托,懶龍一發安然無事了。普天下巡捕官偏會養賊,從來如此。有詩為證:
貓鼠何當一處眠?總因有味要垂涎。
由來捕盜皆為盜,賊黨安能不熾然?
雖如此說,懶龍果然與人作戲的事體多。曾有一個博徒在賭場得了采,背負千錢回家,路上撞見懶龍。博徒指著錢戲懶龍道:“我今夜把此錢放在枕頭底下,你若取得去,明日我輸東道。若取不去,你請我吃東道。”懶龍笑道:“使得,使得。”博徒歸家中對妻子說:“今日得了采,把錢藏在枕下了。”妻子心裡歡喜,殺一隻雞燙酒共吃。雞吃不完,還剩下一半,收拾在廚中,上床同睡。又說了與懶龍打賭賽之事。夫妻相戒,大家醒覺些個。豈知懶龍此時已在窗下,一一聽得。見他夫婦惺聰,難以下手,心生一計。便走去灶下,拾根麻骨放在口中,嚼得畢剝有聲,竟似貓兒吃雞之狀。婦人驚起道:“還有老大半隻雞,明日好吃一餐,不要被這亡人抱了去。”連忙走下床來,去開廚來看。懶龍閃入天井中,將一塊石拋下井裡“洞”的一聲響。博徒聽得驚道:“不要為這點小小口腹,失腳落在井中了,不是耍處。”急出門來看時,懶龍已隱身入房,在枕下挖錢去了。夫婦兩人黑暗裡叫喚相應,方知無事,挽手歸房。到得床里,只見枕頭移開,摸那錢時,早已不見。夫妻互相怨悵道:“清清白白,兩個人又不曾睡著,卻被他當面作弄了去,也倒好笑。”到得天明,懶龍將錢來還了,來索東道。博徒大笑,就勒下幾百放在袖裡,與懶龍前到酒店中,買酒請他。兩個飲酒中間,細說昨日光景,拍掌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