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刻拍案驚奇》卷九 莽兒郎驚散新鶯燕 謅梅香認合玉蟾蜍


鳳生才掇開凳子,開出門來,見了他兄弟兩個,且不施禮,便隨手把門扣上了,道:“室中無火,待我搭上了門,和兄每兩個坐話一番罷。”兩竇道:“坐話甚么?酒盒多端正在那裡了,且到寒家呼盧浮白,吃到天明。”鳳生道:“小弟不耐煩,饒我罷!”竇二道:“我們興高得緊,管你耐煩不耐煩?我們大家扯了去!”兄弟兩個多動手,扯著便走,又加家僮們推的推,攘的攘,不由你不定。鳳生只叫得苦,卻又不好說出。正是:啞子慢嘗黃柏味,難將苦口向人言。沒奈何,只得跟著吆吆喝喝的去了。
這裡素梅在房中,心頭丕丕的跳,幾乎把個膽嚇破了,著實懊悔無盡。聽得人聲浙遠,才按定了性子,走出床面前來,整一整衣服,望門外張一張,悄然無人,想道:“此時想沒人了,我也等不得他,趁早走回去罷。”去拽那門時,誰想是外邊搭住了的。狠性子一拽,早把兩三個長指甲一齊蹴斷了。要出來,又出來不得。要叫聲龍香,又想他決在家裡,那裡在外邊聽得?又還怕被別人聽見了,左右不是,心裡煩躁撩亂,沒計奈何。看看夜深了,坐得不耐煩,再不見購生來到.心中又氣又恨,道:“難道貪了酒杯,竟忘記我在這裡了?”又替他解道:“方才他負極不要去,還是這些狂朋沒得放他回來。”轉展躊躇,無聊無賴,身體倦怠,呵欠連天。欲要睡睡,又是別人家床鋪,不曾睡慣,不得伏貼。亦且心下有事,焦焦躁躁,那裡睡得去?悶坐不過,做下一首詞云:
幽房深鎖多情種,清夜悠悠誰共?羞見枕衾鴛鳳,悶則和衣擁。無端猛烈陰風動,驚破一番新夢。窗外月華霜重,寂寞桃源洞。((詞寄《桃源憶故人》。素梅吟詞已罷,早已雞鳴時侯了。
龍香在家裡睡了一覺醒來,想道:“此時姐姐與鳳官人也快活得勾了,不免走去伺侯,接了他歸來早些,省得天明有人看見,做出事來。”開了角門,踏著露草,慢慢走到書房前來。只見門上搭著扭兒,疑道:“這外面是誰搭上的?又來奇怪了!”自言自語了幾句。裡頭素梅聽得聲音,便開言道:“龍香來了么?”龍香道:“是來了。”素梅道:“快些開了門進來。”龍香開進去看時,只見素梅衣妝不卸,獨自一個坐著。驚問道:“姐姐起得這般早?”素梅道:“那裡是起早!一夜還不曾睡。”龍香道:“為何不睡?鳳官人那裡去了?”素梅嘆口氣道:“有這等不湊巧的事,說不得一兩句說話,一夥狂朋踢進園門來,拉去看月,鳳官人千推萬阻,不肯開門,他直要打進門來。只得開了門,隨他們一路去了。至今不來,且又搭上了門。教我出來又出來不得,坐又坐不過,受了這一夜的罪。而今你來得正好,我和你快回去罷。”龍香道:“怎么有這等事!姐姐有心得到這時侯了,鳳官人畢竟轉來,還在此等他一等么?”素梅不覺淚汪汪的,又嘆一口氣道:“還說甚么等他?只自回去罷了。”正是:
驀地魚舟驚比目,霎時樵斧破連枝。素梅自與龍香回去不題。
且說鳳生被那不做美的竇大,竇二不由分說拉夫吃了半夜的酒。鳳生真是熱地上蜒蚰,一時也安不得身子。一聲求罷,就被竇二大碗價罰來。鳳生雖是心裡不願,待推去時,又恐怕他們看出破綻,只得勉強發興,指望早些散場。誰知這些少年心性,吃到興頭上,越吃越狂,那裡肯住?鳳生真是沒天得叫。直等東方發白,大家酩酊吃不得了,方才歇手。鳳生終是留心,不至大醉。帶了些酒意,別了二竇。一步恨不得做十步,踉蹌歸來。到得園中,只見房門大開,急急走近叫道:“小姐!小姐!”那見個人影?想著昨宵在此,今不得見了,不覺的趁著酒興,敲台拍凳,氣得淚點如珠的下來,罵道:“天殺的竇家兄弟坑殺了我!千難萬難,到得今日才得成就,未曾到手,平白地攪開了。而今不知又要費多少心機,方得圓成。只怕著了這驚,不肯再來了,如何是好?”悶悶不樂,倒在床上,一覺睡到日沉西,方起得來,急急走到園東牆邊一看,但見樓窗緊閉,不見人蹤。推推角門,又是關緊了的。沒處問個訊息,怏怏而回,且在書房納悶不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