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刻拍案驚奇》卷九 莽兒郎驚散新鶯燕 謅梅香認合玉蟾蜍


不說兩個唧噥,且說鳳生到京,一舉成名,做了三甲進土,選了福建福州府推官。心裡想道:“我如今便道還家,央媒議親,易如反掌。這姻緣仍在,誠為可喜,進土不足言也!”正要打點起程,金員外家裡有人到京來,說道:“家中已聘下了夫人,只等官人榮歸畢姻。”鳳生吃了一驚,道:“怎么,聘下了甚么夫人?”金家人道:“錢塘門裡馮家小姐,見說才貌雙全的。”鳳生變了臉道:“你家員外,好沒要緊!那知我的就裡?連忙就聘做甚么?”金家人與金旺多疑怪道:“這是老員外好意,官人為何反怪將起來?”鳳生道:“你們不曉得,不要多管!”自此心中反添上一番愁緒起來。正是:
姻事雖成心事違,新人歡喜舊人啼。
幾回暗裡添惆悵,說與旁人那得知?鳳生心中悶悶,且待到家再作區處,一面京中自起身,一面打發金家人先回報知,擇日到家。
這裡金員外曉得外甥歸來快了,定了成婚吉日,先到馮家下那袍段釵環請期的大禮。他把一個白玉蟾蜍做壓釵物事。這蟾蜍是一對,前日把一個送外甥了,今日又替他行禮,做了個囫圇人情,教媒婆送到馮家去,說:“金家郎金榜題名,不日歸娶,已起程書到了。”那馮老孺人好不喜歡。旁邊親親眷眷看的人那一個不噴噴稱嘆道:“素梅姐姐生得標緻,有此等在福!”多來與素梅叫喜。
誰知素梅心懷鬼胎,只是長吁短嘆,好生愁悶,默默歸房去了。只見龍香走來道:“姐姐,你看見適才的禮物么?”素梅道:“有甚心情去看他!”龍香道:“一件天大僥倖的事,好叫姐姐得知。龍香聽得外邊人說,那中進土聘姐姐的那個人,雖然姓金,卻是金家外甥。我前日記得鳳官人也曾說甚么金家舅舅,只怕那個人就是鳳官人,也不可知。”素梅道:“那有此事!”龍香道:“適才禮物裡邊,有一件壓釵的東西,也是一個玉蟾蜍,與前日鳳官人與姐姐的一模二樣。若不是他家,怎生有這般一對?”素梅道:“而今玉蟾蜍在那裡?設法來看一看。”龍香道:“我方才見有些蹺蹊,推說姐姐要看,拿將來了。”袖裡取出,遞與素梅看了一會,果象是一般的;再把自家的在臂上解下來,並一併看,分毫不差。想著前日的情,不覺掉下淚來,道:“若果如此,真是姻緣不斷。古來破鏡重圓,釵分再合,信有其事了。只是鳳郎得中,自然說是鳳家下禮,如何只說金家?這裡邊有些不明。怎生探得一個實訊息,果然是了便好。”龍香道:“是便怎么?不是便怎么?”素梅道:“是他了,萬千歡喜,不必說起。若不是他,我前日說過的,臨到迎娶,自溢而死!”龍香道:“龍香到有個計較在此。”素梅道:“怎的計較?”龍香道:“少不得迎親之日,媒婆先回話。那時龍香妝做了媒婆的女兒,隨了他去。看得果是那人,即忙回來說知就是。”素梅道:“如此甚好。但願得就是他,這場喜比天還大。”龍香道:“我也巴不得如此。看來像是有些光景的。”兩人商量已定。
過了兩日,鳳生到了金家了。那時馮老孺人已依著金三員外所定日子成親,先叫媒婆去回話,請來迎娶。龍香知道,趕到路上來對媒婆說:“我也要去看一看新郎。有人問時,只說是你的女兒,帶了來的。”媒婆道:“這等折殺了老身,同去走走就是。只有一件事要問姐姐。”龍香道:“甚事?”媒婆道:“你家姐姐天大喜事臨身,過門去就做夫人了,如何不見喜歡?口裡唧唧噥噥,到像十分不快活的,這怎么說?”龍香道:“你不知道,我姐姐自小立願,要自家揀個象意姐夫。而今是老孺人做主,不管他肯不肯,許了他,不知新郎好歹,放心不下,故此不快活。”媒婆道:“新郎是做官的了,有甚么不好?”龍香道:“夫妻面上,只要人好,做官有甚么用處?老娘曉得這做官的姓甚么?”媒婆道:“姓金了,還不知道?“龍香道:“聞說是金員外的外甥,元不姓金,可知道姓甚么?”媒婆道:“是便是外甥,而今外邊人只叫他金爺。他的姓,姓得有些異樣的,不好記,我忘記了。”龍香道:“可是姓鳳?”媒婆想了一想,點頭道:“正是這個什麼怪姓。”龍香心裡暗暗歡喜,已有幾分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