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刻拍案驚奇》卷十 趙五虎合計挑家釁 莫大郎立地散神奸


些小言詞莫若休,不須經縣與經州。
衙頭府底賠杯酒,贏得貓兒賣了牛。
這首詩,乃是宋賢范龠所作,勸人體要爭訟的話。大凡人家些小事情,自家收拾了,便不見得費甚氣力;若是一個不伏氣,到了官時,衙門中沒一個肯不要賺錢的。不要說後邊輸了,真一真費用過的財物已自合不來了。何況人家弟兄們爭著祖、父的遺產,不肯相讓一些,情願大塊的東西作成別個得去了?又有不肖官府,見是上千上萬的狀子,動了火,起心設法,這邊送將來,便道:“我斷多少與你。”那邊送將來,便道:“我替你斷絕後患。”只管埋著根腳漏洞,等人家爭個沒休歇,盪盡方休。又有不肖縉紳,見人家是爭財的事,容易相幫。東邊來說,也叫他“送些與我,我便左袒”;西邊來說,也叫他“送些與我,我便右袒”。兩家不歇手,落得他自飽滿了。世間自有這些人在那裡,官司豈是容易打的?自古說鶴蚌相持,漁人得利。到收場想一想,總是被沒相干的人得了去,何不自己骨肉,便吃了些虧,錢財還只在自家門裡頭好?
今日小子說這有主意的人,便真是見識高強的。這件事也出在宋紹興年間。吳興地方有個老翁,姓莫,家資巨萬,一妻二子,已有三孫。那莫翁富家性子,本好浮欲。少年時節,便有娶妾買婢好些風流快活的念頭,又不愁家事做不起,隨地討著幾房,粉熏三千,金釵十二也不難處的。只有一件不湊趣處,那莫老姥卻是十分利害,他平生有三恨:一恨天地,二恨爹娘,三恨雜色匠作。你道他為甚么恨這幾件?他道自己身上生了此物,別家女人就不該生了,為甚天地沒主意,不惟我不為希罕,又要防著男人。二來爹娘嫁得他遲了些個,不曾眼見老兒破體,到底有些放心不下處。更有一件,女人溺尿總在馬子上罷了,偏有那些燒窯匠,銅鍋匠,弄成溺器與男人撒溺,將陽物放進放出形狀看不得。似此心性,你道莫翁少年之時,容得他些鬆寬門路么?後來生子生孫,一發把這些閒花野草的事體,回個盡絕了。
此時莫翁年已望七,莫媽房裡有個丫鬟,名喚雙荷,十八歲了。莫翁晚間睡時,叫他擦背捶腰。莫媽因是老兒年紀已高,無心防他這件事,況且平時奉法惟謹,放心得不慣了。誰知莫翁年紀雖高,欲心未己,乘他身邊伏侍時節,與他捏手捏腳,私下肉麻。那雙荷一來見是家主,不敢則聲;二來正值芳年,情竇已開,也滿意思量那事,盡吃得這一杯酒,背地裡兩個做了一手。有個歌兒,單嘲著老人家偷情的事:
老人家再不把浮心改變,見了後生家只管歪纏。怎知道行事多不便:提腮是皺面頰,做嘴是白須髯,正到那要緊關頭也,卻又軟軟軟軟軟。
說那莫翁與雙荷偷了幾次,家裡人漸漸有些曉得了。因為莫媽心性利害,只沒人敢對他說。連兒子媳婦為著老人家面上,大家替他隱瞞。誰知有這樣不作美的冤家勾當,那妮子日逐覺得眉粗眼慢,乳脹腹高,嘔吐不停。起初還只道是病,看看肚裡動將起來,曉得是有胎了。心裡著忙,對莫翁道:“多是你老沒志氣,做了這件事,而今這樣不尷尬起來。媽媽心性,若是知道了,肯干休的?我這條性命眼見得要葬送了!”不住的眼淚落下來。莫翁只得寬慰他道:“且莫著急,我自有個處置在那裡。”莫翁心下自想道:“當真不是耍處!我一時高興,與他弄一個在肚裡了。媽媽知道,必然打罵不容,枉害了他性命。縱或未必致死,我老人家子孫滿前,卻做了這沒正經事,炒得家裡不靜,也好羞人!不如趁這妮子未生之前,尋個人家嫁了出去,等他帶胎去別人家生育了,糊塗得過再處。”真計已定,私下對雙荷說了。雙荷也是巴不得這樣的,既脫了狠家主婆,又別配個後生男子,有何不妙?方才把一天愁消釋了好些。果然莫翁在莫媽面前,尋個頭腦,故意說丫頭不好,要賣他出去。莫媽也見雙荷年長,光景妖燒,也有些不要他在身邊了。遂聽了媒人之言,嫁出與在城花樓橋賣湯粉的朱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