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刻拍案驚奇》卷十 趙五虎合計挑家釁 莫大郎立地散神奸


朱三年紀三十以內,人物盡也濟楚,雙荷嫁了他,真做得郎才女貌,一對好夫妻。莫翁只要著落得停當,不爭財物。朱三討得容另,頗自得意,只不知討了個帶胎的老婆來。漸漸朱三識得出了,雙荷實對他說道:“我此胎實奈主翁所有,怕媽媽知覺,故此把我嫁了出來,許下我看管終身的。你不可說甚么打破了機關,落得時常要他周濟些東西,我一心與你做人家便了。”朱三是個經紀行中人,只要些小便宜,那裡還管青黃皂白?況且曉得人家出來的丫頭,那有真正女身?又是新娶情熱,自然含糊忍住了。
娶過來五個多月,養下一個小廝來,雙荷密地叫人通與莫翁知道。莫翁雖是沒奈何嫁了出來,心裡還是割不斷的。見說養了兒子,道是自己骨血,瞞著家裡,悄悄將兩桃米、幾貫錢先送去與他吃用。以後首飾衣服與那小娃子穿著的,沒一件不支持了去。朱三反靠著老婆福蔭,落得吃自來食。那兒子漸漸大起來,莫翁雖是暗地周給他,用度無缺,卻到底瞞著生人眼,不好認帳。隨那兒自姓了朱,跟著朱三也到市上幫做生意。此時已有十來歲。街坊上人點點搐搐,多曉得是莫翁之種。連莫翁家裡兒子媳婦們,也多曉得老兒有這外養之子,私下在那裡盤纏他家的,卻大家妝聾做啞,只做不知。莫姥心裡也有些疑心,不在眼面前了,又沒人敢提起,也只索罷了。忽一口,莫翁一病告殂,家裡成服停喪,自不必說。
在城有一夥破落戶管閒事吃閒飯的沒頭鬼光棍,一個叫做鐵里蟲宋禮,一個叫做鑽倉鼠張朝,一個叫做吊睛虎牛三,一個叫得灑墨判官周丙,一個叫得白日鬼王癟子,還有幾個不出名提草鞋的小伙,共是十來個。專一捕風捉影,尋人家閒頭腦,挑弄是非,打幫生事。那五個為頭,在黑虎玄壇趙元帥廟裡敵血為盟,結為兄弟。盡多姓了趙,總叫做“趙家五虎”。不拘那裡有事,一個人打聽將來,便合著伴去做,得利平分。平日曉得賣粉朱三家兒子,是莫家骨血,這日見說莫翁死了,眾兄弟商量道:“一樁好買賣到了。莫家乃巨富之家,老媽媽只生得二子,享用那二三十萬不了。我們攛掇朱三家那話兒去告爭,分得他一股,最少也有兒萬之數,我們幫的也有小富貴了。就不然,只要起了官司,我們打點的打點,賣陣的賣陣,這邊不著那邊著,好歹也有幾年纏帳了,也強似在家裡嚼本。”大家拍手道:“造化!造化!”鐵里蟲道:“我們且去見那雌兒,看他主意怎么的,設法誘他上這條路便了。”多道:“有理!”一齊向朱三家裡來。
朱三平日賣湯粉,這五虎日日在衙門前後走動,時常買他的點飢,是熟主顧家。朱三見了,拱手道:“列位光降,必有見諭。”那吊睛虎道:“請你娘子出來,我有一事報他。”朱三道:“何事?”白日鬼道:“他家莫老兒死了。”雙荷在裡面聽得,哭將出來道:“我方才聽得街上是這樣說,還道未的。而今列位來的,一定是真了。”一頭哭,一頭對朱三說:“我與你失了這泰山的靠傍,今生再無好日了。”鑽倉鼠便道:“怎說這話?如今正是你們的富貴到了。”五人齊聲道:“我兄弟們特來送這一套橫財與你們的。”朱三夫妻多驚疑道:“這怎么說?”鐵里蟲道:“你家兒子,乃是莫老兒骨血。而今他家裡萬萬貫家財,田園屋寧,你兒子多該有分,何不到他家去要分他的?他若不肯分,拚與他吃場官司,料不倒斷了你們些去。撞住打到底,苦你兒子不著,與他滴起血來,怕道不是真的?這一股穩穩是了。”朱三夫妻道:“事到委實如此,我們也曉得。只是輕另起了個頭,一時住不得手的。自古道貧莫與富斗,吃官司全得財來使費。我們怎么敵得他過?弄得後邊不伶不俐,反為不美。況且我每這樣人家,一日不做,一日沒得吃的,那裡來的人力,那裡來的工夫去吃官司?”鐵里蟲道:“這個誠然也要慮到,打官司全靠使費與那人力兩項。而今我和你們熟商量,要人力時,我們幾個弟兄相幫你衙門做事盡勾了,只這使費難處,我們也說不得,小錢不去,大錢不來。五個弟兄,一人應出一百兩,先將來不本錢,替你使用去。”你寫起一千兩的借票來,我們收著,直等日後斷過家業來到了手,你每照契還我,只近得你每一本一利,也不為多。此外謝我們的,憑你們另商量了。那時是白得來的東西,左有是不費之惠,料然決不怠慢了我們。”朱三夫妻道:“若得列位如此相幫,可知道好,只是打從那裡做起?”鐵里蟲道:“你只依我們調度,包管停當,且把借票寫起來為定。”朱三隻得依著寫了,押了個字,連兒子也要他畫了一個,交與眾人。眾人道:“今日我每弟兄且去,一面收拾銀錢停當了,明日再來計較行事。”朱三夫妻道:“全仗列位看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