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刻拍案驚奇》卷四 青樓市探人蹤 紅花場假鬼鬧


瀰漫怨氣結成堆,凜冽淒風團作陣。
若還不遇有心人,沉埋數載誰相問?
紀老三把手指道:“那一塊一根草也不生的底下,就是他五個的屍骸,怎說得不曾埋藏?”史應就斟下十大杯,向空里作個揖道:“雲南的老兄,請一杯兒酒,晚間不要來驚嚇我們。”魏能道:“我也奠他一杯,湊成雙杯。”紀老三道:“一飲一啄,莫非前定。若不是大哥,三哥來,這兩滴酒,幾時能勾到他泉下?”史應道:“也是他的緣分。”大家笑了一場,又將盒來擺在紅花地上,席地而坐,豁了幾拳,各各連飲幾十大觥。看看日色曛黑,方才住手。
兩人早已把埋屍的所在周圍暗記認定了,仍到莊房裡宿歇。次日對紀老三道:“昨夜果然安靜些,想是這兩杯酒吃得快活了。”大家笑了一回。是日別了紀老三要回,就問道:“二哥幾時也到省下來走走,我們也好做個東道,盡個薄意,回敬一回敬。不然,我們只是叨擾,再無回答,也覺麵皮忒厚了。”紀老三道:“弟兄家何出此言!小弟沒事不到省下,除非各底要買過年物事,是必要到你們那裡走走,專意來拜大哥,三哥的宅上便是。”三人分手,各自散了。
史應,魏能此番踹知了實地,是長是短,來稟明了謝廉使。廉使道:“你們果是能幹。既是這等了,外邊不可走漏一毫風信。但等那姓紀的來到省城,即忙密報我知道,自有道理。”兩人稟了出來,自在外邊等侯紀老三來省。看看殘年將盡,紀老三果然來買年貨,特到史家,魏家拜望。兩人住處差不多遠,接著紀老三,歡天喜地道:“好風吹得貴客到此。”史應叫魏能偎伴了他,道:“魏三哥且陪著紀二哥坐一坐,小弟市上走一走,看中吃的東西,尋些來家請二哥。”魏能道:“是,是。快來則個。”史應就叫了一個小廝,拿了個籃兒,帶著幾百錢往市上去了。一面買了些魚肉果品之類,先打發小廝歸家整治;一面走進按察司衙門裡頭去,密稟與廉使知道。廉使分付史應先回家去伴住他,不可放走了。隨即差兩個公人,寫個朱筆票與他道:“立拘新都楊宦家人紀三面審,毋遲時刻!”公人齎了小票,一逕到史應家裡來。
史應先到家裡整治酒肴,正與紀老三接風。吃到興頭上,聽得外邊敲門晌。史應叫小廝開了門,只見兩個公人跑將進來。對史、魏兩人唱了喏,卻不認得紀老三,問道:“這位可是楊管家么?”史、魏兩人會了意,說道:“正是楊家紀大叔。”公人也拱一拱手說道:“敝司主要請管家相見。”紀老三吃一驚道:“有何事要見我,莫非錯了?”公人造:“不錯,見有小票在此。”便拿出朱筆的小票來看。史應、魏能假意吃驚道:“古怪!這是怎么起的?”公人道:“老爺要問楊鄉宦家中事體,一向分付道:‘但有管家到省,即忙緝報。’方才見史官人市上買東西,說道請楊家的紀管家。不知那個多嘴的稟知了老爺,故此特著我每到來相請。”紀老三呆了一晌道:”沒事喚我怎的?我須不曾犯事!”公人道:“誰知犯不犯,見了老爺便知端的。”史、魏兩人道:“二哥自身沒甚事,便去見見不妨。”紀老三道:“決然為我們家裡的老頭兒,再無別事。”史、魏兩人道:“倘若問著家中事體,只是從直說了,料不吃虧的。既然兩位牌頭到此,且請便席略坐一坐,吃三杯了去何如?”公人道:“多謝厚情。只是老爺立等回話的公事,從容不得。”史,應不由他分說,拿起大觥,每人灌了幾觥,吃了些案酒。公人又催起身,史應道:“我便賠著二哥到衙門裡去去,魏三哥在家再收拾好了東西,燙熱了酒,等見見官來盡興。”紀老三道:“小弟衙門裡不熟,史大哥肯同走走,足見幫襯。”
紀老三沒處躲閃,只得跟了兩個公人到按察司里來。傳梆察知謝廉使,廉使不升堂,竟叫進私衙里來。廉使問道:“你是新都楊僉事的家人么?”紀老三道:“小的是。”廉使道:“你家主做的歹事,你可知道詳細么?”紀老三道:“小的家主果然有一兩件不守本分勾當。只是小的主僕之分,不敢明言。”廉使道:“你從直說了,我饒你打。若有一毫隱蔽,我就用夾棍了!”紀老三道:“老爺要問那一件?小的好說。家主所做的事非一,叫小的何處說起?”廉使冷笑道:“這也說的是。”案上翻那狀詞,再看一看,便問道:“你只說那雲南張貢生主僕五命,今在何處?”紀老三道:“這個不該是小的說的,家主這件事,其實有些虧天理。”廉使道:“你且慢慢說來。”紀老三便把從頭如何來討銀,如何留他吃酒,如何殺死了埋在紅花地里,說了個備細。謝廉使寫了口詞道:“你這人到老實,我不難為你。權發監中,待提到了正犯就放。”當下把紀老三發下監中。史應、魏能到也為日前相處分上,照管他一應事體,叫監中不要難為他,不在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