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刻拍案驚奇》卷四 青樓市探人蹤 紅花場假鬼鬧


謝廉使審得真情,即發憲牌一張,就差史應。魏能兩人齎到新都縣,著落知縣身上,要僉事楊某正身,系連殺五命公事,如不擒獲,即以知縣代解,又發牌捕衙在紅花場起屍。兩人領命到得縣裡,已是除夜那一日了。新都知縣接了來文,又見兩承差口稟緊急,嚇得兩手無措。忖道:“今日是年晚,此老必定在家,須乘此時調兵圍住,出其不意,方無走失。”即忙喚兵房僉牌出去,調取一衛兵來,有三百餘人,知縣自領了,把楊家圍得鐵桶也似。
其時楊僉事正在家飲團年酒,日色未晚,早把大門重重關閉了,自與群妾內宴,歌的歌,舞的舞。內中一妾唱一隻《黃鶯兒》道:
秋雨釀春寒,見繁花樹樹殘。泥塗滿眼登臨倦,江流幾灣,雲山幾盤。天涯極目空腸斷。寄書難,無情征雁,飛不到滇南。
楊僉事見唱出“滇南”兩字,一個撞心拳,變了臉色道:“要你們提起甚么滇南不滇南!”心下有些不快活起來。不想知縣已在外邊,看見大門關上,兩個承差是認得他家路徑的,從側邊梯牆而入。先把大門開了,請知縣到正廳上坐下。叫人到裡邊傳報導:“邑主在外有請!”楊僉事正因“滇南”二字觸著隱衷,有些動心。忽聽得知縣來到正廳上,想道:“這時侯到此何乾?必有蹺蹊,莫非前事有人告發了?”心下驚惶,一時無計,道且躲過了他再處,急往廚下灶前去躲。知縣見報了許久不出,恐防有失,忙入中堂,自求搜尋。家中妻妾一時藏避不及,知縣分付:“喚一個上前來說話!”此時無奈,只得走一個婦女出來答應。知縣問道:“你家爺那裡去了?”這個婦人回道:“出外去了,不在家裡。”知縣道:“胡說!今日是年晚,難道不在家過年的?”叫從人將拶子拶將起來。這婦人著了忙,喊道:“在!在!”就把手指著廚下。知縣率領從人竟往廚下來搜。僉事無計可施,只得走出來道:“今日年夜,老父母何事直入人內寶?”知縣道:“非乾晚生之事,乃是按台老大人,憲長老大人相請,問甚么連殺五命的公事,要老先生星夜到司對理。如老先生不去,要晚生代解,不得不如此唐突。”僉事道:“隨你甚么事,也須讓過年節。”知縣道:“上司緊急,兩個承差坐提,等不得過年。只得要煩老先生一行,晚生奉陪同往就是。”
知縣就叫承差守定,不放寬展。僉事無奈,只得隨了知縣出門。知縣登時僉了解批,連夜解赴會城。兩個承差又指點捕官一面到莊上掘了屍首,一同趕來。那些在莊上的強盜,見主人被拿,風聲不好,一哄的走了。
謝廉使特為這事歲朝升堂,知縣已將僉事解進。僉事換了小服,跪在廳下,口裡還強道:“不知犯官有何事故,鈞牌拘提,如捕反寇。”廉使將按院所準狀詞,讀與他聽。僉事道:“有何憑據?”廉使道:“還你個憑據。”即將紀老三放將出來道:“這可是你家人么?他所供口詞的確,還有何言?”僉事道:“這是家人懷挾私恨誣首的,怎么聽得?”廉使道:”誣與不誣,少頃便見。”說話未完,只見新都巡捕、縣丞已將紅花場五個屍首,在衙門外著落地方收貯,進司稟知。廉使道:“你說無憑據,這五個屍首,如何在你地上?”廉使又問捕官:“相得屍首怎么的?”捕官道:“縣丞當時相來,俱是生前被人殺死,身首各離的。”廉使道:“如何?可正與紀三所供不異,再推得么?”僉事俯首無辭,只得認了道:“一時酒醉觸怒,做了這事。乞看縉紳體面,遮蓋些則個。”廉使道:“縉紳中有此,不但衣寇中禽獸,乃禽獸中豺狼也!石按台早知此事,密訪已久,如何輕貸得?”即將楊僉事收下監侯,待行關取到原告再問。重賞了兩個承差,紀三釋放寧家去了。
關文行到雲南,兩個秀才知道楊僉事已在獄中,星夜赴成都來執命,曉得事在按察司,竟來投到。廉使叫押到屍場上認領父親屍首,取出僉事對質一番,兩子將僉事拳打腳踢。廉使喝住道:“既在官了,自有應得罪名,不必如此!”將僉事依一人殺死三命者律,今更多二命,擬凌遲處死,決不待時。下手諸盜以為從定罪,侯擒獲發落。僉事系是職官,申院奏請定奪。不等得旨意轉來,楊僉事是受用的人,在獄中受苦不過,又見張貢生率領四仆日日來打他,不多幾時,斃於獄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