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第六十九回 責孝道家庭變態 權寄宿野店行沽


入到店裡,問起這裡的地名,才知道是老米店。我淨過嘴臉之後,拿出幾十錢,叫店家和我去買點酒來,店家答應出去了。我見天時尚早,便到外面去閒步。走出門來,便是往來官道。再從旁邊一條小巷子裡走進去,只見巷裡頭一家,便是個燒餅攤;餅攤旁邊,還擺了幾棵半黃的青菜;隔壁便是一家鴉片煙店。再走過去,約莫有十來家人家,便是盡頭;那盡頭的去處,卻又是一家賣鴉片煙的;從那賣鴉片煙的大家前面走過去,便是一片田場。再走幾十步,回頭一望,原來那老米店,通共只有這幾家人家,便算是一條村落的了。
信步走了一回,仍舊回到店裡,呆呆的坐了一大會。看看天要黑下來了,那店家才提了一壺酒回來交給我。我道:“怎么去這半天?”店家道:“客人只怕是初走這裡?”我道:“正是。”店家道:“這老米店沒有賣酒的地方,要喝一點酒,要走到十二里地外去買呢。客人初走這裡,怨不得不知道。”我一面聽他說話,一面舀出酒來呷了一口,覺得酒味極劣。暗想天津的酒甚好,何以到了此地,便這般惡劣起來。想是去買酒的人,賺了我的錢,所以買這劣酒搪塞,深悔方才不曾多給他幾文。
心裡正在這么想著,外面又來了一個客人,卻是個老者,鬢髮皆白,臉上卻是一團書卷氣;手裡提著一個長背搭,也走到房裡來。原來北邊地方的小客店,每每只有一個房,一鋪炕,無論多少寓客,都在一個炕上歇的。那老者放下背搭,要了水淨面,便和我招呼,我也隨意和他點頭。因見桌上有一個空茶碗,順手便舀一碗酒讓他喝。他也不客氣,舉杯便飲。我道:“這裡的酒很不好!”老者道:“這已經是好的了;碰了那不好的,簡直和水一樣。”我道:“這裡離天津不遠,天津的酒很好,何以不到那邊販來呢?”老者道:“衛里嗎(北直人通稱天津為衛里,以天津本衛也),那裡自然是好酒。老客想是初步這邊,沒知道這些情形。做酒的燒鍋都在衛里,衛里的酒,自然是好的了。可是一過西沽就不行了,為的是厘卡上的捐太重,西沽就是頭一個厘卡,再往這邊來,過一個卡子,就捐一趟,自然把酒捐壞了。”我道:“捐貴了還可以說得,怎么會捐壞了呢?”老者道:“賣貴了人家喝不起,只得攙和些水在酒里。那厘捐越是抽得利害,那水越是攙得利害,你說酒怎么不壞!”我問道:“那抽捐是怎么算法?可是照每擔捐多少算的嗎?”老者道:“說起來可笑得很呢!他並不論擔捐,是論車捐;卻又不講每車捐多少,偏要講每個車輪子捐多少。說起來是那做官的混帳了,不知道這做買賣的也不是個好東西,他要照車輪子收捐,這邊就不用牲口拉的車,只用人拉的車。”我道:“這又有甚么分別?”老者道:“牲口拉的車,總是兩個輪子。他們卻做出一種單輪子的車來,那輪子做的頂小,安放在車子前面的當中,那車架子卻做的頂大,所裝的酒簍子,比牲口拉的車裝的多,這車子前面用三四個人拉,後頭用兩個人推,就這么個頑法。”
正是:一任你刻舟求劍,怎當我掩耳盜鈴。未知那老者還說出些甚么來,且待下回再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