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第二十八回 辦禮物攜資走上海 控影射遣伙出京師


我道:“那偷東西的便怎么辦法呢?”德泉道:“那是一案一案不同的。”我道:“偷的還是賊呢,還是嫖客呢?”德泉道:“偷東西自是個賊,然而他總是扮了嫖客去的多。若是撬窗挖壁的,那又不奇了。”子安插嘴道:“那偷水菸袋的,真是一段新聞。這個人的履歷,非但是新聞,簡直可以按著他編一部小說,或者編一齣戲來。”我忙問甚么新聞。德泉道:“這個說起來話長,此刻事情多著呢,說得連連斷斷的無味,莫若等到晚上,我們說著當談天罷。”於是各乾正事去了。
下午時候,那辛若江又帶了兩個人來,手裡都捧著如意匣子,卻又都是些不堪的東西,鬼混了半天才去。我乘暇時,便向德泉要了帳冊來,對了幾篇,不覺晚了。晚飯過後,大家散坐乘涼,復又提起妓館偷菸袋的事情來。德泉道:“其實就是那么一個人,到妓館裡偷了一支銀水菸袋,妓館報了巡捕房,被包探查著了,捉了去。後來卻被一個報館裡的主筆保了出來,並沒有重辦,就是這么回事了。若要知道他前後的細情,卻要問子安。”
子安道:“若要細說起來,只怕談到天亮也談不完呢,可不要厭煩?”我道:“那怕今夜談不完,還有明夜,怕甚么呢。”子安道:“這個人性沈,名瑞,此刻的號是經武。”我道:“第一句通名先奇,難道他以前不號經武么?”子安道:“以前號輯五,是四川人,從小就在一家當鋪里學生意。這當鋪的東家是姓山的,號叫仲彭。這仲彭的家眷,就住在當鋪左近。因為這沈經武年紀小,時時叫到內宅去使喚,他就和一個丫頭鬼混上了。後來他升了個小夥計,居然也一樣的成家生子,卻心中只忘不了那個丫頭。有一天,事情鬧穿了,仲彭便把經武攆了,拿丫頭嫁了。誰知他嫁到人家去,鬧了個天翻地復,後來竟當著眾人,把衣服脫光了。人家說他是個瘋子,退了回來。這沈經武便設法拐了出來,帶了家眷,逃到了湖北,住在武昌,居然是一妻一妾,學起齊人來。他的神通可也真大,又被他結識了一個現任通判,拿錢出來,叫他開了個當鋪,不上兩年就倒了。他還怕那通判同他理論,卻去先發制人,對那通判說:‘本錢沒了,要添本;若不添本,就要倒了。’通判說:‘我無本可添,只得由他倒了。’他說:‘既如此,倒了下來要打官司,不免要供出你的東家來;你是現任地方官,做了生意要擔處分的。’那通判急了,和他商量,他卻乘機要借三千兩銀子訟費,然後關了當鋪門。他把那三千銀子,一齊交給那拐來的丫頭。等到人家告了,他就在江夏縣監里挺押起來。那丫頭拿了他的三千銀子,卻往上海一跑。他的老婆,便天天代他往監里送飯。足足的挺了三年,實在逼他不出來,只得取保把他放了。他被放之後,撇下了一個老婆、兩個兒子,也跑到上海來了。虧他的本事,被他把那丫頭找著了,然而那三千銀子,卻一個也不存了。於是兩個人又過起日子來,在胡家宅租了一間小小的門面,買了些茶葉,攙上些紫蘇、防風之類,貼起一張紙,寫的是‘出賣藥茶’。兩個人終日在店面坐著,每天只怕也有百十來個錢的生意。誰知那位山仲彭,年紀大了,一切家事都不管,忽然高興,卻從四川跑到上海來逛一趟。這位仲彭,雖是個當鋪東家,卻也是個風流名士,一到上海,便結識了幾個報館主筆。有一天,在街上閒逛,從他門首經過,見他二人雙雙坐著,不覺吃了一驚,就踱了進去。他二人也是吃驚不小,只道捉拐子、逃婢的來了,所以一見了仲彭,就連忙雙雙跪下,叩頭如搗蒜一般。仲彭是年高之人,那禁得他兩個這種乞憐的模樣,長嘆一聲道:‘這是你們的孽緣,我也不來追究了!’二人方才放了心。仲彭問起經武的老婆,經武便詭說他死了;那丫頭又千般巴結,引得仲彭歡喜,便認做了女兒。那丫頭本來粗粗的識得幾個字,仲彭自從認了他做女兒之後,不知怎樣,就和一個報館主筆胡繪聲說起。繪聲本是個風雅人物,聽說仲彭有個識字的女兒,就要見見。仲彭帶去見了,又叫他拜繪聲做先生。這就是他後來做賊得保的來由了。從此之後,那經武便搬到大馬路去,是個一樓一底房子,胡亂弄了幾種丸藥,掛上一個京都同仁堂的招牌,又在報上登了京都同仁堂的告白。誰知這告白一登,卻被京里的真正同仁堂看見了,以為這是假冒招牌,即刻打發人到上海來告他。”
正是:影射須知乾例禁,衙門準備會官司。未知他這場官司勝負如何,且待下回再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