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第四十三回 試鄉科文闈放榜 上母壽戲彩稱觴


母親道:“怎么你一個人回來?大哥呢?”我道:“大哥此刻只怕也就要出來了。我被關了一個多月,悶得慌了,開了龍門就跑的。”吳老太太道:“我的兒,你辛苦了!我們昨天晚上也沒有睡,打了一夜牌,一半是等你們,一半也替你們分些辛苦。”說著,自己笑了。姊姊道:“只關一個多月,便說是慌了,象我們終年不出門的怎樣呢!”我道:“不是這要說。叫我在家裡不出門,也並不至於發悶。因為那裡眼睜睜看著有門口,卻是封鎖了,不能出來的,這才悶人呢。而且他又不是不開,也常常開的,拿一伙食東西等進來,卻不許人出進,一個在門外遞入,一個在門裡接收;拿一個碗進來,連碗底都要看過。無論何人,偶然腳踹了門閬,旁邊的人便叱喝起來。主考和監臨說話,開了門,一個坐在門裡,一個坐在門外。”母親道:“怎么場裡面的規矩這么嚴緊?”我道:“甚么規矩!我看著直頭是搗鬼!要作弊時,何在乎這個門口。我還打了一個鴿子,鴿子身上帶著題目呢。”老太太道:“規矩也罷,搗鬼也罷,你不要管了,快點吃點心罷。”說著,便叫丫頭:“拿我吃剩下的蓮子湯來。”我忙道:“多謝乾娘。”
等了一會,繼之也回來了。與眾人相見過,對我說道:“本房中了幾名,你知道了么?”我道:“我只管看卷子,不管記帳,哪裡知道。”繼之道:“中了十一卷,又撥了三卷給第一房,這回算我這房最多了。你特薦的好策,那一本中在第十七名上。兩位主考都贊我好法眼,那裡知道是你的法眼呢。”我道:“大哥自己也看的不少,怎么都推到我身上?”繼之道:“說也奇怪,所中的十一卷,都是你看的,我看的一卷也不曾中。”說罷,吃了點心,又出去了。大約場後的事,還要料理兩天,我可不去幫忙了。
坐了一會,我便回去。母親、嬸嬸、姊姊,也都辭了過來。只見那個柴窯的彌勒佛,已經擺在桌上了。我問壽屏怎樣了。姊姊道:“已經裱好了。但只有這兩件,還配些甚么呢?伯娘意思,要把這如意送去。我那天偶然拿起來看,誰知紫檀柄的背後,鑲了一塊小小的象牙,侶笙把你救秋菊和遇見他的事,詳詳細細的撰了一篇記刻在上面,這如何能送得人。”我聽見連忙開了匣了,取出如意來看,果然一片小牌子,上面刻了一篇記。那字刻得細入毫芒,卻又波磔分明。不覺嘆道:“此公真是多才多藝!”姊姊道:“你且慢贊別人,且先料理了這件事,應該再配兩樣甚么?”我道:“急甚么!明日去配上兩件衣料便是。”
忽然春蘭拿了一封信來,是繼之給我的。拆開看時,卻是叫我寫請帖的籤條,說帖子都在書房裡。我便過去,見已套好了一大疊帖子,籤條也粘好了,旁邊一本簿子,開列著人名,我便照寫了。這一天功夫,全是寫籤條,寫到了晚上九點鐘,才完了事。交代家人,明日一早去發。一宿無話。
次日,我便出去,配了兩件衣料回來,又配了些燭酒面之類,送了過去。卻只受了壽屏、水禮,其餘都退了回來。往返推讓了幾次,總是不受,只得罷了。
繼之商通了隔壁,到十九那天,借他的房子用,在客堂外面天井裡,拆了一堵牆,通了過去。那隔壁是一所大房子,前面是五開間大廳;後進的寬大,也相仿佛,不過隔了東西兩間暗房,恰好繼之的上房開個門,可以通得過去。就把大廳上的屏風撤去,一律掛了竹簾,以便女客在內看戲。前面天井裡,搭了戲台;在自己的客堂里,設了壽座。先一天,我備了酒,過去暖壽。又叫了變戲法的來,頑了一天。連日把書房改做了帳房,專管收禮、發賞號的事。
到了十九那一天,一早我先過去拜壽。只見繼之夫婦,正在盛服向老太太行禮。鋪設得五色繽紛,當中掛了姊姊畫的那一堂壽屏,兩旁點著五六對壽燭。我也上前去行過禮。那邊母親、嬸嬸、姊姊,也都過來了。我恐怕有女客,便退了出來,到外面壽堂上去。只見當中掛著一堂泥金壽屏,是藩台送的,上面卻是侶笙寫的字;兩旁是道台、首府、首縣的壽幛;壽座上供了一匣翡翠三鑲如意,還有許多果品之類,也不能盡記。地下設了拜墊,兩旁點了兩排壽燭,供了十多盆菊花。走過隔壁看時,一律的掛著壽聯、壽幛,紅光耀眼。階沿牆腳,都供了五色菊花。不一會,繼之請的幾位知客,都衣冠到了。除了上司擋駕之外,其餘各同寅紛紛都到,各局所的總辦、提調、委員,無非是些官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