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第三十九回 老寒酸峻辭乾館 小書生妙改新詞


我道:“我去年交給大哥的,是整數二千銀子。怎么我這回去查帳,卻見我名下的股份,是二千二百五十兩?”繼之道:“那二百五十兩,是去年年底帳房裡派到你名下的。我料你沒有甚么用處,就一齊代你入了股。一時忘記了,沒有告訴你。你走了這一次,辛苦了,我給你一樣東西開開心。”說罷,在抽屜里取出一本極舊極殘的本子來。這本子只有兩三頁,上面濃圈密點的,是一本詞稿。我問道:“這是那裡來的?”繼之道:“你且看了再說,我和述農已是讀的爛熟了。”我看第一闋是《誤佳期》,題目是“美人嚏”。我笑道:“只這個題目便有趣。”繼之道:“還有有趣的呢。”我念那詞:
浴罷蘭湯夜,一陣涼風恁好。陡然嬌嚏兩三聲,訊息難分曉。
莫是意中人,提著名兒叫?笑他鸚鵡卻回頭,錯道儂家惱。
我道:“這倒虧他著想。”再看第二闋是《荊州亭》,題目是“美人孕。”我道:“這個可向來不曾見過題詠的,倒是頭一次。”再看那詞是:
一自夢熊占後,惹得嬌慵病久。個裡自分明,羞向人前說有。
鎮日貪眠作嘔,茶飯都難適口。含笑問檀郎:梅子枝頭黃否?
我道:“這句‘羞向人前說有’,虧他想出來。”又有第三闋是《解佩令》“美人怒”,詞是:
喜容原好,愁容也好,驀地間怒容越好,一點嬌嗔,襯出桃花紅小,有心兒使乖弄巧。問伊聲悄,憑伊怎了,拚溫存解伊懊惱。剛得回嗔,便笑把檀郎推倒,甚來由到底不曉。
我道:“這一首是收處最好。”第四闋是《一痕沙》“美人乳”。我笑道:“美人乳明明是兩堆肉,他用這《一痕沙》的詞牌,不通!”繼之笑道:“莫說笑話,看罷。”我看那詞是:
遲日昏昏如醉,斜倚桃笙慵睡。乍起領環松,露酥胸。
小簇雙峰瑩膩,玉手自家摩戲。欲扣又還停,盡憨生。我道:“這首隻平平”。繼之道:“好高法眼!”我道:“不是我的法眼高,實在是前頭三闋太好了;如果先看這首,也不免要說好的。”再看第五闋是《蝶戀花》“夫婿醉歸。”我道:“詠美人寫到夫婿,是從對面著想,這題目先好了,詞一定好的。”看那詞是:
日暮挑燈閒徙倚,郎不歸來留戀誰家裡?及至歸來沈醉矣,東歪西倒難扶起。 不是貪杯何至此?便太常般,難道儂嫌你?只恐瞢騰傷玉體,教人憐惜渾無計。
我道:“這卻全在美人心意上著想,倒也體貼入微。”第六闋是《眼兒媚》“曉妝”:
曉起嬌慵力不勝,對鏡自忪惺。淡描青黛,輕勻紅粉,約略妝成。 檀郎含笑將人戲,故問夜來情。回頭斜眄,一聲低啐,你作么生!
我道:“這一闋太輕佻了,這一句‘故問夜來情’,必要改了他方好。”繼之道:“改甚么呢?”我道:“這種香艷詞句,必要使他流入閨閣方好。有了這種猥褻句子,怎么好把他流入閨閣呢!”繼之道:“你改甚么呢?”我道:“且等我看完了,總要改他出來。”因看第七闋,是《憶漢月》“美人小字”。詞是:
恩愛夫妻年少,私語喁喁輕悄。問到小字每模糊,欲說又還含笑。 被他纏不過,說便說郎須記了。切休說與別人知,更不許人前叫!
我不禁拍手道:“好極,好極!這一闋要算絕唱了,虧他怎么想得出來!”繼之道:“我和述農也評了這闋最好,可見得所見略同。”我道:“我看了這一闋,連那‘故問夜來情’也改著了。”繼之道:“改甚么?”我道:“改個‘悄地喚芳名’,不好么?”繼之拍手道:“好極,好極!改得好!”再看第八闋,是《憶王孫》“閨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