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第六十一回 因賭博入棘闈舞弊 誤虛驚製造局班兵


述農道:“廣東的賭風向來是極盛的,不知你這回去住了半年,可曾賭過沒有?”我道:“說起來可是奇怪。那攤館我也到過,但是擠擁的不堪,總挨不到台邊去看看。我倒並不要賭,不過要見識見識他們那個賭法罷了。誰知他們的賭法不曾看見,倒又看見了他們的祖師,用綠紙寫了甚么‘地主財神’的神位,不住的燒化紙帛,那香燭更是燒得煙霧騰天的。”述農道:“地主是廣東人家都供的,只怕不是甚么祖師。”我道:“便是我也知道;只是他為甚用綠紙寫的,不能無疑。
問問他的土人,他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述農道:“這龍門攤的賭博,上海也很利害,也是廣東人頑的。而且他們的神通實在大,巡捕房那等嚴密,卻只拿他們不著。有一回,巡捕頭查得許多人都得了他們的陋規,所以想著要去拿他,就有人通了風聲。這一回出其不意,叫一個廣東包探,帶了幾十個巡捕,自己還親自跟著去捉,真是雷厲風行,說走就走的了。走到半路上,那包探要吃呂宋菸,到一家煙店去買,揀了許久,才揀了一支,要自來火來吸著了。及至走到賭檯時,連桌椅板凳都搬空了,只剩下兩間大篷廠。巡捕頭也愣住了,不知他們怎樣得的信。沒奈何,只放一把火,把那篷廠燒了回來。”我驚道:“怎么放起火來!”述農笑道:“他的那篷廠是搭在空場上面,縱使燒了,也是四面乾連不著的。”我道:“這只可算是聊以解嘲的舉動。然而他們到底哪裡得的信呢?”述農道:“他們那個賭場也是合了公司開的,有股份的人也不知多少。那家煙鋪子也是股東。那包探去買煙時,輕輕的遞了一個暗號,又故意以揀煙為名,俄延了許久,那鋪子裡早差人從後門出去,坐上車子,飛奔的報信去了,這邊是步行去的,如何不搬一個空。”
繼之道:“不知是甚么道理,單是廣東人歡喜賭。那骨牌、紙牌、骰子,製成的賭具,拿他去賭,倒也罷了。那絕不是賭具,落了廣東人的手,也要拿來賭,豈不奇么!象那個闈姓,人家好好的考試,他卻借著他去做輸贏。”述農道:“這種賭法,倒是大公無私,不能作弊的。”我道:“我從前也這么想。這回走了一次廣東,才知道這裡面的毛病大得很呢。第一件是主考、學台自己買了闈姓,那個毛病便說不盡了。還有透了關節給主考、學台,中這個不中那個的。最奇的,俗語常說,‘沒有場外舉子’,廣東可鬧過不曾進場,中了舉人的了。”述農道:“這個奇了!不曾入場,如何得中?”我道:“他們買闈姓的賭,所奪的只在一姓半姓之間。倘能多中了一個姓,便是頭彩。那一班賭棍,揀那最人少的姓買上一個,這是大眾不買的。他卻查出這一姓里的一個不去考的生員,請了槍手,或者通了關節,冒了他的姓名進場去考,自然要中了。等到放出榜來,報子報到,那個被人冒名去考的,還疑心是做夢,或是疑心報子報錯的呢。”繼之道:“犯到了賭,自然不會沒弊的,然而這種未免太胡鬧了。”我道:“這個鄉科冒名的,不過中了就完了。等到赴鹿鳴宴、謁座主,還通知本人,叫他自己來。還有那外府荒僻小縣,冒名小考的,並謁聖、簪花、竭師,都一切冒頂了,那個人竟是事後安享一名秀才呢。”述農道:“聽說廣東進一名學極不容易,這等被人冒名的人,未免太便宜了。”我道:“說也奇怪,一名秀才值得甚么,聽說他們院考的時候,竟有交了白卷,拿銀票夾在卷里,希冀學台取進他的呢。”
繼之道:“隨便哪一項,都有人發迷的,象這種真是發秀才迷了。其實我也當過秀才,回想起來,有甚么意味呢。我們且談正經事罷,我這幾天打算到安慶去一走。你可到上海去,先找下一處房子,我們仍舊同住。只是述農就要分手,我們相處慣了,倒有點難以離開呢。我們且設個甚么法子呢?”述農道:“我這幾年總沒有回去過,繼翁又說要到上海去住,我最好就近在上海弄一個館地,一則我也免於出門,二則同在上海,時常可以往來。”繼之想了一想道:“也好。我來同你設一個法。但不知你要甚么館地?”述農道:“那倒不必論定,只要有個名色,說起來不是賦閒就罷了。我這幾天,也打算回上海去了。我們將來在上海會罷。”當下說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