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第五十七回 充苦力鄉人得奇遇 發狂怒老父責頑兒


酣然一覺,便到天亮。鹹水妹又叫他同去買鐵床桌椅,及一切動用家私,一切都送到那邊房子裡去。又叫惲來去監督著木匠趕緊做,“我飯後就要搬來的”。惲來答應去了。到了午飯時候,便回棧吃飯。吃過飯,便算清房飯錢,叫人來搬東西。惲來道:“只要叫一個人來,我幫著便抬去了,只有這鐵箱子重些。”鹹水妹道:“我請你幫忙,不過是買東西等輕便的事;這些粗重的事不要你做,你以後不要如此。”於是另外叫了苦力,搬了過去。那三四個木匠,還在那裡砰砰訇訇的做工,直到下午,方才完竣。兩個人收拾好了,一一陳設起來。把惲來安置在後間,睡的還是一張小小鐵床。又到近處包飯人家,說定了包飯。
從此惲來便住在鹹水妹處,一連幾個月,居然“養尊處優”的,養得他又白又胖起來。然而他到底是個忠厚人,始終不涉於邪,並好象不知那鹹水妹是女人似的。那鹹水妹也十分信他,門上配了兩個鑰匙,一人帶了一個,出入無礙的。
一天,惲來偶然在外面閒行,遇見了一個從前同做苦力的人,問道:“老惲,你好啊!幾個月沒看見,怎么這樣光鮮了?哪裡發的財?”惲來終是個老實人,人家一問,便一五一十的都告訴了。那人一愣道:“你和他有那回事么?”惲來愕然道:“是哪一回事?”那人知道他是個呆子,便不和他多說,只道:“這是從金山發財回來的,鐵櫃裡面不知有多少銀紙(粵言鈔票也),好歹撈他幾張,逃回鄉下去,還不發財么,何必還在這裡聽使喚,做他的西崽?”惲來聽了,心中一動,默默無言,各自分散。
回到屋裡,恰好那鹹水妹不在家,看看桌上小鍾,恰是省河輪船將近開行的時候。回想那苦力之言不錯,便到鹹水妹枕頭邊一翻,翻出了鐵櫃鑰匙,開了櫃門,果然橫七豎八的放了好幾卷銀紙。惲來心中暴暴亂跳,取了兩卷;還想再取,一想不要拿得太多了,害得他沒得用。又怕他回來碰見,急急的忘了關上櫃門,忙忙出來,把房門順手一帶;喜得房門是裝了彈簧鎖的,一碰便鎖上了。惲來急急走了出來,徑登輪船,竟回省城去了。
回到省城,又附了鄉下渡船(猶江南之航船也),回到花縣。到了家,見了他老子,便喜孜孜的拿出銀紙來道:“一個人到底是要出門,你看我已經發了財了。”他老子名叫阿亨,因他年紀老了,人家都叫他老亨。當下老亨聽了兒子的話,拿起一卷,打開一看,大驚道:“這是銀紙啊!我還是前年才見過,我歡喜他,湊了一元銀,買了一張藏著,永遠捨不得用。你哪裡來這許多?莫非你在外面做了強盜么?你可不要在外頭闖了禍累我!”惲來是老實到極的人,便把上項事一一說出。老亨不聽猶可,聽了之時,頓時三屍亂暴,七竅生煙,飛起腳來,就是一腳,接連就是兩個嘴巴。大罵:“你這畜生!不安分在家耕田,卻出去學做那下流事情,回來辱沒祖宗!還不給我去死了!”說著,又是沒頭沒腦的兩三拳。惲來知道自己的錯,不敢動,也不敢則聲。老亨氣過一陣,想了個主意,取了一根又粗又大、拴牛的麻繩來,把兒子反綁了,手提了一根桑木棍,把那兩卷銀紙緊緊藏在身邊,押著下船。在路上飯也不許他吃。到了省城,換坐輪船,到了香港,叫他領到鹹水妹家裡。
那鹹水妹為失了五百元的銀紙,知是惲來所為,心中正自納悶。過了一天,忽見一個老頭子,綁著他押了來,心中正在不解。看那老頭子,又不是公差打扮。正要開言相問,老亨先自陳了來歷,又把兒子偷銀紙的事說了。取出銀紙,一一點交,然後說道:“這個人從此不是我的兒子了,聽憑阿姑(粵人面稱妓者為阿姑)怎樣發落,打死他,淹死他,殺他,剮他,我都不管了!”說著,舉起桑木棍,對準惲來頭上盡力打去。嚇得鹹水妹搶上前來,雙手接住。只聽得“噯呀”一聲。
正是:雙手高擎方撻子,一聲嬌囀忽驚人。不知叫噯呀的是誰,打痛了哪裡,且待下回再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