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第五十九回 乾兒子貪得被拐出洋 戈什哈神通能撤人任


停泊了一夜,次日便開行。在船上沒事,便和理之談天,談起我昨天買東西,那店伙看銀元的光景。理之笑道:“光板和爛板比較,要伸三分多銀子的水;你用出去,不和他討補水,他那得不疑心你用銅銀呢。”我聽了方才恍然大悟。然而那些香港人,也未免太不張眼睛了。我連年和繼之辦事經營,雖說是躉來躉去,也是一般的做買賣,何嘗這樣小器來。於是和理之談談香港的風氣,我談起那鹹水妹嫁鄉下人的事。理之道:“這個是喜出意外的。我此次回家,住了一個多月,卻看見一件禍出意外的事。”我問甚么禍出意外。理之道:“我家裡隔壁一家人家,有兩間房子空著,便貼了一張‘余屋召租’的條子。不多幾天,來了一個老婆子,租來住了,起居動用,象是很寬裕的。然而只有一個人,用了一個僕婦。住了兩個月,便與那女房東相好起來。他自己說是在新加坡開甚么行棧的,丈夫沒了,又沒有兒子,此刻回來,要在同族中過繼一個兒子。誰知回來一查,族中的子侄,竟沒有一個成器的,自己身後,正不知倚靠誰人。說著,便不勝悽惶,以後便常常說起。新加坡也常常有信來,有銀子匯來。來了信,他便央男房東念給他聽。以後更形相熟了。房東本有三個兒子,那第二個已經十七八歲了。那老婆子常常說他好:‘我有了這么個兒子就好了’那女房東便說:‘你歡喜他,何不收他做個乾兒子呢?’那老婆子不勝歡喜,便看了黃道吉日,拜乾娘。到了這天,他還慎重其事的,置酒慶賀。乾娘乾兒子,叫得十分親熱。他又說要替乾兒子娶親了,一切費用,他都一力擔任。那房東也樂得依他。於是就張羅起來,便有許多媒人來送庚貼說親。說定了,便忙著揀日子行聘迎娶,十分熱鬧。待媳婦也十分和氣。又替媳婦用了一個年輕梳頭老媽子。房東見他這等相待,便說是親生兒子,也不過這樣了。老婆子道:‘我們沒有兒子的人,乾兒子就和親生的一般。我今年五十多歲,沒有幾年的人了,只要他將來肯當我親娘一般,送我的終,我的一分家當便傳授給他,也不去族中過繼甚么兒子了。’女房東一想,他是個開行棧的人,家當至少也有幾萬,如何不樂從。便叫了兒子來,說知此事,兒子自然也樂得應允。老婆子更是歡喜,就在那裡天天望孫了。偏偏這媳婦娶了來差不多一年,還沒有喜信。老婆子就天天求神拜佛,請醫生調理身子。過了幾個月,依然沒有信息。老婆子急不能待,便要和乾兒子納妾。叫了媒婆來說知,看了幾家丫頭和貧家女兒。看對了,便娶了一個過來。一樣的和他用一個年輕梳頭老媽子。剛娶了沒有幾天,忽然新加坡來了一封電信,說有一單貨到期要出,恰好行里所有存款,都支發了出去。放在外面的,一時又收不回來。銀行的一個存摺,被女東帶了回粵,務祈從速寄來云云。老婆子央房東翻出來,念了一遍,便道:‘你看,我不在那裡,便一點主意都沒了。自己的款項雖然支發出去,又何妨在別處調動呢。我們幾十年的老行號,還怕沒人相信么。’說著,悶悶不樂。又道:‘這個存摺怎好便輕易寄去,倘或寄失了,那還了得么。’商量了半天道:‘不如我自己回去一趟罷。我還想帶了乾兒子同去。他此刻是小東家了,叫他去看看,也歷練點見識,出來經歷過一兩年,自己就好當事了。’房東一心以為兒子承受了這分大家當,有甚么不肯之理。他見房東應允了,自是不勝歡喜。於是帶了一個乾兒子、兩房乾媳婦、兩個梳頭老媽子,一同到新加坡去了。這是去年的事。我這回到家裡去,那房東接了他兒子來信了。你曉得他在新加坡開的是甚么行號?原來開的是娼寮。那老婆子便是鴇婦。一到了新加坡,他便翻轉了麵皮,把乾兒子關在一間暗室裡面。把兩房乾媳婦和兩個梳頭老媽子,都改上名字,要他們當娼;倘若不從,他家裡有的是皮鞭烙鐵,便要請你嘗這個滋味。可憐這四個好人家女子,從此便跳落火坑了。那個乾兒子呢,被他幽禁了兩個月,便把他‘賣豬仔(讀若崽)’到吉冷去了。賣了豬仔到那邊做工。那邊管得極為苛虐,一步都不能亂走的。這位先生能夠設法寄一封信回來,算是他天大的本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