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第七十一回 周太史出都逃婦難 焦侍郎入粵走官場


“原來他有一位姑丈,是廣東候補知府,所以他一心要找他姑丈去。誰知他在家鄉那等行為,早被他哥哥們寫信告訴了姑丈了,所以他到了廣東,那位姑丈只給他一個不見。他姑母是早已亡故的了,他姑丈就在廣東續的弦,他向來沒有見過,就是請見世見不著。五十兩銀子有限,從天津到得廣東,已是差不多的了,再是姑丈不見,住了幾天客棧,看看銀子沒有了。他心急了,便走到他姑丈公館門口等著,等他姑丈拜客回來,他抓住了轎槓便叫姑丈。他姑丈到了此時,沒有法子,只得招呼他進去,問他來意。他說要謀事。他姑丈說:“談何容易!這廣東地方雖大,可知人也不少,非有大帽子壓下來,不能謀一個館地。並且你在家裡荒唐慣了,到了外面要守外面的規矩,你怎樣辦得到。不如仍舊回去罷。’他道:‘此刻盤纏也用完了,回去不得,只得在這裡等機會。我就搬到姑丈公館來住著等,想姑丈也不多我這一碗閒飯。’他姑丈沒奈何,只得叫他搬到自己公館裡住。這一住又是好幾個月。喜得他還安分,不曾惹出逐客令來。他姑丈在廣東,原是一個紅紅兒的人,除了外面兩三個差使不算,還是總督衙門的文案。這一天總督要起一個折稿,三四個文案擬了出來,都不合意,便把這件事交代了他姑丈。他姑丈帶回公館裡去弄,也弄不好。他看見了那奏稿節略,便自去擬出一篇稿來,送給他姑丈看,問使得使不得。他姑丈向來鄙薄他的,如何看得在眼裡,拿過來便擱在一旁。但苦於自己左弄不好,右弄不好,姑且拿他的來看看,看了也不見得好。暗想且不要管他,明天且拿他去塞責。於是到了明天,果然袖了他的稿子去上轅。誰知那位制軍一看見了,便大加賞識,說好得很,卻不象老兄平日的筆墨。他姑丈一時無從隱瞞,又不便撒謊,只得直說了,是卑府親戚某人代作的。制軍道:‘他現在辦甚么事?是個甚么功名?’他姑丈回說沒有事,也沒有功名。制軍道:‘有了這個才學,不出身可惜了。我近來正少一個談天的人,老兄回去,可叫他來見我。’他姑丈怎么好不答應,回去便給他一身光鮮衣服,叫他去見制軍。那制軍便留他在衙門裡住著,閒了時,便和他談天。他談風卻極好。有時悶了,和他下圍棋,他卻又能夠下兩子;並且輸贏當中,極有分寸,他的棋子雖然下得極高,卻不肯叫制軍大敗,有時自己還故意輸去兩子。偶然制軍高興了,在籤押房裡和兩位師爺小酌,他的酒量卻又不輸與別人;並且出主意行出個把酒令來,都是雅俗共賞的。若要和他考究經史學問,他卻又樣樣對答得上來;有時唱和幾首詩,他雖非元、白、李、杜,卻也才氣縱橫。因此制軍十分隆重他,每月送他五十兩銀子的束脩。他就在廣東闊天闊地起來。不多幾時,潮州府出了缺,制台便授意藩台,給他姑丈去署了。一年之後,他姑丈卸事回來,稟知交卸。制軍便問他:‘我這回叫你署潮州,是甚么意思,你可知道?’他姑丈回說是大帥的栽培。制軍道:‘那倒並不是,我想你那個親戚,總要想法子叫他出身。你在省城當差,未必有錢多,此刻署了一年潮州,總可以寬裕點了,可以代你親戚捐一個功名了。’他姑丈此時不能不答應,然而也太刻薄一點,只和他捐了一個未入流,帶捐免驗看,指分廣東。他便照例稟到。制軍看見只代他弄了這么個功名,心中也不舒服,只得吩咐藩台,早點給他一個好缺署理。總督吩咐下來的,藩司那裡敢怠慢,不到一個月,河泊所出了缺,藩台便委了他。原來這河泊所是廣東獨有的官,雖是個從九、未入,他那進款可了不得。事情又風流得很,名是專管河面的事,就連珠江上妓船也管了。他做了幾個月下來,那位制軍奉旨調到兩江去了,本省巡撫坐升了總督,藩台坐升了撫台,剩下藩台的缺,卻調了福建藩台來做。那時候一個最感恩知己的走了,應該要格外小心的做去才是個道理。誰知他卻不然,除了上峰到任,循例道喜之外,朔望也不去上衙門,只在他自己衙門裡,辦他的風流公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