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第四十回 披畫圖即席題詞 發電信促歸閱卷


正說到這裡,吳老太太打發人來請,於是一同過去。那邊已經擺下點心。吳老太太道:“我今天這個東做得著,又做了荷花生日,又和乾兒子接風。這會請先用點心,晚上涼快些再吃酒。”我因為荷花生日,想起了竹湯餅會來,和繼之說了。繼之道:“這種人只算得現世!”我道:“有愁悶時聽聽他們的問答,也可以笑笑。”於是把在花多福家所聞的話,述了一遍。母親道:“你到妓院裡去來?”我道:“只坐得一坐就走的。”姊姊道:“依我說,到妓院裡去倒不要緊,倒是那班人少親近些。”我道:“他硬拉我去的,誰去親近他。”姊姊道:“並不是甚么親近不得,只小心被他們熏臭了。”說的大眾一笑。當夜陪了吳老太太的高興,吃酒到二炮才散。
次日,繼之出城,我也到關上去,順帶了團扇送給述農。大家不免說了些別後的話,在關上盤桓了一天。到晚上,繼之設了個小酌,單邀了我同述農兩個吃酒,賞那香奩詞。述農道:“徒然賞他,不免為作者所笑,我們也應該和他一闋。”我道:“香奩體我作不來;並且有他的珠玉在前,我何敢去佛頭著糞!”繼之道:“你今天題畫的那一闋《疏影》,不是香奩么?”我道:“那不過是稍為帶點香奩氣。他這個是專寫兒女的,又自不同。”述農道:“說起題畫,一個朋友前天送來一個手卷要我題,我還沒工夫去作。不如拿出來,大家題上一闕詞罷。”我道:“這倒使得。”述農便親自到房裡取了來,簽上題著“金陵圖”三字。展開來看,是一幅工筆青綠山水,把南京的大概,畫了上去。繼之道:“用個甚么詞牌呢?”述農道:“詞牌倒不必限。”我道:“限了的好。不限定了,回來有了一句合這個牌,又有一句合那個牌,倒把主意鬧亂了。”繼之道:“秦淮多麗,我們就用《多麗》罷。”我道:“好。我已經有起句了:‘大江橫,古今煙鎖金陵。’述農道:“好敏捷!”我道:“起兩句便敏捷,這個牌,還有排偶對仗,頗不容易呢。”繼之道:“我也有個起句,是‘古金陵,秦淮煙水冥冥’。”我道:“既如此,也限了八庚韻罷。”於是一面吃酒,一面尋思。倒是述農先作好了,用紙謄了出來。繼之拿在手裡,念道:
水盈盈,吳頭楚尾波平。指參差帆檣隱處,三山天外搖青。丹脂銷牆根蛩泣,金粉滅江上煙腥。北固雲頹,中泠泉咽,潮聲怒吼石頭城。只千古《後庭》一曲,回首不堪聽!休遺恨霸圖銷歇,王、謝飄零! 但南朝繁華已燼,夢蕉何事重醒?舞台傾夕烽驚雀,歌館寂磷火為螢。荒徑香埋,空庭鬼嘯,春風秋雨總愁凝。更誰家秦淮夜月,笛韻寫淒清?傷心處畫圖難足,詞客牽情。
繼之念完了,便到書案上去寫,我站在前面,看他寫的是:
古金陵,秦淮煙水冥冥。寫蒼茫勢吞南北,斜陽返射孤城。泣胭脂淚乾陳井,橫鐵鎖纜系吳舲。《玉樹》歌殘,銅琶咽斷,怒潮終古不平聲。算只有蔣山如壁,依舊六朝青。空餘恨鳳台寂寞,鴉點零星。 嘆豪華灰飛王、謝,那堪鼙鼓重驚!指燈船光銷火蜃,憑水榭影亂秋螢。壞堞荒煙,寒笳夜雨,鬼磷鵑血暗愁生。畫圖中長橋片月,如對碧波明。烏衣巷年年燕至,故國多情。
我等繼之寫完,我也寫了出來,交給述農看。我的詞是:
大江橫,古今煙鎖金陵。憶六朝幾番興廢,恍如一局棋枰。見風颿去來眼底,望樓櫓頹敗心驚。幾代笙歌,十年鼙鼓,不堪回首嘆雕零。想昔日秦淮觴詠,似幻夢
初醒。空留得一輪明月,漁火零星。 最銷魂紅羊劫盡,但餘一座孤城。剩銅駝無言衰草,聞鐵馬淒斷郵亭。舉目滄桑,感懷陵谷,落花流水總關情。偶披圖舊時景象,歷歷可追憑。描摹出江山如故,輸與丹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