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第四十回 披畫圖即席題詞 發電信促歸閱卷


當下彼此傳觀,又吃了一回酒。述農自回房安歇。
繼之對我道:“你將息兩天,到蕪湖走一次。你但找定了屋子,就寫信給我,這裡派人去;你便再到九江、漢口,都是如此。”我道:“這找房子的事,何必一定要我?”繼之道:“你去找定了,回來可以告訴我一切細情;若叫別人去,他們去了,就在那裡辦事了。還有一層:將來你往來稽查,也還可以熟悉些。”我道:“這裡南京開辦么?”繼之道:“這裡叫德泉倒派人上來辦,才好掩人耳目。你從上江回來,就可以到鎮江去。”我道:“這裡書啟的事怎樣呢?”繼之道:“我這個差事,上前天奉了札子,又連辦一年;書啟我打算另外再請人。”我道:“那么何不就請了蔡侶笙呢?”繼之道:“但不知他筆下如何?”我道:“包你好!我雖然未見過他的東西,然而保過廩的人,斷不至於不通;頂多作出來的東西,有點腐八股氣罷了,何況還不見得。他還送我一副對子,一筆好董字。”繼之道:“我就請了他,你明日就寫信去罷,連關書一齊寄去也好。”我聽說不勝之喜,連夜寫好了,次日一早,便叫家人寄去。又另外寄給王端甫一信,囑他勸駕。
我便賃馬進城,順路買了畫碟、畫筆、顏料等件;又買了幾張宣紙、扇面、畫絹等,回來送與姊姊,並央他教我畫。姊姊道:“你只要在旁邊留著心看我畫,看多了就會了,難道還要把著手教么。”我道:“我從前學畫山水,學了三個多月,畫出來的山,還象一個土饅頭,我就丟下了。”姊姊便裁了一張小中堂。我道:“畫甚么?”姊姊道:“畫一幅美人,送我乾嫂子。”說罷坐下,調開顏色,先畫了個美人面,又布了一樹梅花。我道:“姊姊可是看見了書房那張,要背臨他的稿子?”姊姊道:“大凡作畫要臨稿本,便是低手。書房那是我看見的,我卻並不臨他。”我道:“初學時總是要臨的。”姊姊道:“這個自然。但是學會之後,總要胸中有了丘壑,要畫甚么,就是甚么,才能稱得畫家。”
說話間,春蘭拿了一卷東西進來,說是他家周二爺從關上帶回來的。拆開看時,原是那幅《金陵圖》,昨夜的詞,未曾寫上,今天繼之、述農都寫了,拿來叫我寫的。姊姊道:“書房那張,你也題了一闋詞,怎么這樣詞興大發?我這張也要請教一闋了。”我道:“才題過一張梅花美人,今日再題,恐怕要犯了。”姊姊道:“胡說!我不信你腹儉到如此。我已經填了一闋《解語花》,在乾嫂子那裡,你去看來。”我道:“既如此,我不看詞,且看畫的是甚么樣子個大局,我好切題做去。”姊姊道:“沒有甚么樣子,就是一個月亮。一個美人,站在梅花樹下。”我便低頭思索一會,問姊姊要紙寫出來。姊姊道:“填的甚么詞牌?不必寫,先念給我聽。”我道:“自然也是《解語花》。”因念道:
思縈鄧尉,夢繞羅浮,身似梅花瘦。故園依舊,慵梳掠,誰共尋芳攜手?芳心恐負,正酒醒天寒時候。喚丫鬟招鶴歸來,請與冰魂守。 羌笛怕聽吹驟,念隴頭人遠,怎堪回首,翠蛾愁皺。相偎處,惹得暗香盈袖。凝情待久,無限恨,癯仙知否?應為伊惆悵江南,月落參橫後。
姊姊聽了道:“大凡填詞,用筆要如快馬入陣,盤鏇曲折,隨意所之。我們不知怎的,總覺著有點拙澀,詞句總不能圓轉,大約總是少用功之過。念我的你聽:
芳痕淡抹,粉影含嬌,隱隱雲衣迭。一般清絕,偎花立,空自暗傷離別。銷魂似妾,心上事更憑誰說?倩何人寄語隴頭,鏡里春難折。 寂寞黃昏片月,伴珊珊環佩,滿庭香雪,蛾眉愁切。關情處,怕聽麗譙吹徹。冰姿似鐵,嘆爾我,生來孤潔。恐飄殘倦倚風前,一任霜華拂。”
我道:“姊姊這首就圓轉得多了。姊姊道:“也不見得。”此時那畫已畫好了,我便把題詞寫上。又寫了那《金陵圖》的題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