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第三十三回 假風雅當筵呈醜態 真義俠拯人出火坑


一同出門,好好的正走著,玉生忽然哇的一聲吐了,連忙站到旁邊,一隻手扶著牆,一面盡情大吐。吐完了,取手巾拭淚,說道:“我今天沒有醉,這——這是他——他們的酒太——太新了!”一句話還未說完,腳步一浮,身子一歪,幾乎跌個筋斗,幸得方佚廬、李伯申兩個,連忙扶住。出了巷口,他的包車夫扶了他上車去了。各人分散。我和德泉兩個回去,在路上說起玉生不濟。我道:“在南京時,聽繼之說上海的斗方名士,我總以為繼之糟蹋人,今日我才親眼看見了。我惱他那酒將軍的名字,時常謅些歪詩,登在報上,我以為他的酒量有多大,所以要和他比一比。是你勸住了,又是天熱,不然,再吃上十來杯,他還等不到出來才吐呢。天底下竟有這些狂人,真是奇事!”當下回去,洗澡安歇。
次日,我惦著端甫處的事,一早起來,便叫車到虹口去。只見景翼正和端甫談天。端甫和我使個眼色,我就會了意,不提那件事,只說二位好早。景翼道:“我因為和端甫商量一件事,今日格外早些。”我問甚么事。景翼嘆口氣道:“家運頹敗起來,便接二連三的出些古怪事。舍弟沒了才得幾天,舍弟婦又逃走去了!”我只裝不知道這事,故意詫異道:“是幾時逃去的?”景翼道:“就是昨天早起的事。”我道:“倘是出去好好的嫁一個人呢,倒還罷了;只不要葬送到那不相干的地方去,那就有礙府上的清譽了。”景翼聽了我這句話,臉上漲得緋紅,好一會才答道:“可不是!我也就怕的這個。”端甫道:“景兄還說要去追尋。依我說,他既然存了去志,就尋回來,也未必相安。況且不是我得罪的話,黎府上的境況也不好,去了可以省了一口人吃飯,他婦人家坐在家裡,也做不來甚么事。”我道:“這倒也說得是。這一傳揚出去,尋得著尋不著還不曉得,先要鬧得通國皆知了。”景翼一句話也不答,看他那樣子,很是局促不安。我向端甫使個眼色,起身告辭。端甫道:“你還到哪裡去?”我道:“就回去。”端甫道:“我們學學上海人,到茶館裡吃碗早茶罷。”我道:“左右沒事,走走也好。”又約景翼,景翼推故不去,我便同端甫走了出來。端甫道:“我昨夜回來,他不久也回來了,那臉上現了一種驚惶之色,不住的唉聲嘆氣。我未曾動問他。今天一早,他就來和我說,弟婦逃走了。這件事你看怎處?”我道:“我也籌算過來,我們既然沾了手,萬不能半途而廢,一定要弄他個水落石出才好。只怕他已經成了交,那邊已經叫他接了客,那就不成話了。”端甫道:“此刻無蹤無影的,往哪裡去訪尋呢。只得破了臉,追問景翼。”我道:“景翼這等行為,就是同他破臉,也不為過。不過事情未曾訪明,似乎太早些。我們最好是先在外面訪著了,再和他講理。”端甫道:“外面從何訪起呢?”我道:“昨天那鴇婦雖然嘴硬,那形色甚是慌張,我們再到他那裡問去。”端甫道:“也是一法。”於是同走到那妓院裡。
那鴇婦正在那裡掃地呢,見了我們,便丟下掃帚,說道:“兩位好早。不知又有甚么事?”我道:“還是來尋黎家媳婦。”鴇婦冷笑道:“昨天請兩位在各房裡去搜,兩位又不搜,怎么今天又來問我?在上海開妓院的,又不是我一家,怎見得便在我這裡?”我聽了不覺大怒,把桌子一拍道:“姓黎的已經明白告訴了我,說他親自把弟婦送到你這裡的,你還敢賴!你再不交出來,我也不和你講,只到新衙門裡一告,等老爺和你要,看你有幾個指頭捱拶子!”鴇婦聞了這話,才低頭不語。我道:“你到底把人藏在那裡?”鴇婦道:“委實不知道,不乾我事。”我道:“姓黎的親身送他來,你怎么委說不知?你果然把他藏過了,我們不和你要人,那姓黎的也不答應。”鴇婦道:“是王大嫂送來的,我看了不對,他便帶回去了,哪裡是甚么姓黎的送來!”我道:“甚么王大嫂?是個甚么人?”鴇婦道:“是專門做媒人的。”我道:“他住在甚么地方?你引我去問他。”鴇婦道:“他住在廣東街,你兩位自去找他便是,我這裡有事呢。”我道:“你好糊塗!你引了我們去,便脫了你的干係;不然,我只向你要人!”鴇婦無奈,只得起身引了我們到廣東街,指了門口,便要先回去。我道:“這個不行!我們不認得他,要你先去和他說。”鴇婦只得先行一步進去。我等也跟著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