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第三十三回 假風雅當筵呈醜態 真義俠拯人出火坑


只見裡面一個濃眉大眼的黑面肥胖婦人,穿著一件黑夏布小衣,兩袖勒得高高的,連胳膊肘子也露了出來;赤著腳,穿了一雙拖鞋,那褲子也勒高露膝;坐在一張矮腳小凳子上,手裡拿著一把破芭蕉扇,在那裡扇著取涼。鴇婦道:“大嫂,秋菊在你這裡么?”我暗問端甫道:“秋菊是誰?”端甫道:“就是他弟婦的名字。”我不覺暗暗稱奇。此時不暇細問,只聽得那王大嫂道:“不是在你家裡么?怎么問起我來?你又帶了這兩位來做甚么?”鴇婦漲紅了臉道:“不是你帶了他出來的,怎么說在我家?”王大嫂站起來大聲道:“天在頭上!你平白地含血噴人!自己做事不機密,卻想把官司推在我身上!”鴇婦也大聲道:“都是你帶了這個不吉利、剋死老公的貨來帶累我!我明明看見那個貨頭不對,當時還了你的,怎么憑空賴起來!”王大嫂丟下了破芭蕉扇,口裡嚷道:“天殺的!你自己膽小,和黎二少交易不成,我們當場走開,好好的一個秋菊在你房裡,怎么平白地賴起我來!我同你拚了命,和你到十王殿里,請閻王爺判這是非!”說時遲,那時快,他一面嚷著,早一頭撞到鴇婦懷裡去。鴇婦連忙用手推開,也嚷著道:“你昨夜被鬼遮了眼睛,他兩個同你一齊出來,你不看見么?”我聽他兩個對罵的話里有因,就勸住道:“你兩個且不要鬧,這個不是拚命的事。昨夜怎么他兩個一同出來,你且告訴了我,我自有主意,可不要遮三瞞四的。說得明白,找出人來,你們也好脫累。”
王大嫂道:“你兩位不厭煩瑣,等我慢慢的講來。”又指著端甫道:“這位王先生,我認得你,你只怕不認得我。我時常到黎家去,總見你的。前天黎二少來,說三少死了,要把秋菊賣掉,做盤費到天津尋黎老爺,越快越好。我道:‘賣人的事,要等有人要買才好講得,哪裡性急得來。’他說:‘妓院裡是隨時可以買人的。’我還對他說:‘恐怕不妥當,秋菊雖是丫頭出身,然而卻是你們黎公館的少奶奶,賣到那裡去須不好聽,怕與你們老爺做官的面子有礙。’他說:“秋菊何嘗算甚么少奶奶!三少在日,並不曾和他圓房。只有老姨太太在時,叫他一聲媳婦兒;老太太雖然也叫過兩聲,後來問得他做丫頭的名叫秋菊,就把他叫著頑,後來就叫開了。闔家人等,那個當他是個少奶奶。今日賣他,只當賣丫頭。’他說得這么斬截,我才答應了他。”又指著鴇婦道:“我素知這個阿七媽要添個姑娘,就來和他說了。昨天早起,我就領了秋菊到他家去看。到了晚上,我又帶了黎二少去,等他們當面講價。黎二少要他一百五十元,阿七媽只還他八十。還是我從中說合,說當日娶他的時候,也是我的原媒,是一百元財禮,此刻就照一百元的價罷。兩家都依允了,契據也寫好了,只欠未曾交銀。忽然他家姑娘來說,有兩個包探在樓上,要阿七媽去問話。我也吃了一驚,跟著到樓上去,在門外偷看,見你兩位問話。我想王先生是他同居,此刻出頭邀了包探來,這件事沾不得手。等問完了話,阿七媽也不敢買了,我也不敢做中了。當時大家分散,我便回來。他兩個往哪裡去了,我可不曉得了。”我問端甫道:“難道回去了?”端甫道:“斷未回去!我同他同居,統共只有兩樓兩底的地方,我便占了一底,回去了豈有不知之理。”我道:“莫非景翼把他藏過了?然而這種事,正經人是不肯代他藏的,藏到哪裡去呢?”端甫猛然省悟道:“不錯,他有一個鹹水妹相好,和我去坐過的,不定藏在那裡。”我道:“如此,我們去尋來。”端甫道:“此刻不過十點鐘,到那些地方太早。”我道:“我們只說有要緊事找景翼,怕甚么!”說罷,端甫領了路一同去。
好得就在虹口一帶地方,不遠就到了。打開門進去,只見那鹹水妹蓬著頭,象才起來的樣子。我就問景翼有來沒有。鹹水妹道:“有個把月沒有來了。他近來發了財,還到我們這裡來么,要到四馬路嫖長三去了!”我道:“他發了甚么財?”鹹水妹道:“他的兄弟死了,八口皮箱裡的金珠首飾、細軟衣服,怕不都是他的么!這不是發了財了!”我見這情形,不象是同他藏著人的樣子,便和端甫起身出來。端甫道:“這可沒處尋了,我們散了罷,慢慢再想法子。”正想要分散,我忽然想起一處地方來道:“一定在那裡!”便拉著端甫同走。
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不知想著甚么地方,且待下回再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