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現形記》第十八回 頌德政大令挖腰包 查參案隨員賣關節


不提防轎子剛才抬上跳板,忽見一群披麻帶孝的人,手拿紙錠,一齊奔到河灘,朝著大船放聲號啕痛哭起來。其時統領手下的親兵,縣城派來的差役,見了這個樣子,拿馬棒的拿馬棒,拿鞭子的拿鞭子,一齊上前吆喝。誰料這些人絲毫不怕,起先是哭,後來帶哭帶罵。罵的話雖然聽不清楚,隱隱間也有一二句可以辨得,說甚么“官兵就是強盜,害的我們好苦呀”一派話頭。這些人聽了,愈加生氣,打罵的更凶。那些人只是哭他的,伏在地下,慢慢化錠,慢慢訴說,只是不動。四面彈壓的人及碼頭上瞧熱鬧的人,早已聚了無數。哭罵的話,胡統領也並非一無所聞,幸虧他寬宏大量,裝作不知。上船之後,就命立刻開船,離了碼頭。
再說府、縣各官聽說統領就要開船,一齊踱出官廳,上船叩送。走至岸灘,見了許多人圍聚一處,問起根由,眾人不敢隱瞞,只得依實直說。本府不語。首縣莊大老爺便罵當差的,問他:“為什麼不早驅逐閒人?現在圍了多少人在這裡,叫統領大人瞧著像個什麼樣子呢?”辦差的不敢回嘴。莊大老爺又吩咐:“把地保鎖起來!”地保一聽老爺動氣,立刻分開眾人,要想把一個身穿重孝,哭的最利害的人,扭了來稟見本官。誰知這個人並不畏懼,反拿了哭喪棒打地保的頭,嘴裡還說:“我的媽,我的哥,都死在他們手裡,我的房子亦燒掉了,我還要命嗎!他是什麼大人!我見了他,我拚著命不要,我定要同他拚拚!”其時莊大老爺站在碼頭上,這些話都聽得明白,曉得罵的不是自己,雖然生氣,似乎可以寬些,忙傳話下去,叫地保不要同他羅蘇,把他們趕掉就是了。地保得令,同著七八個差役,兩個拖一個,把他們拖走。這些人依舊破口罵個不了。但是相去已遠,統領聽不見,莊大老爺也聽不見,就作為如天其事,不去提他了。
且說各官捱排見過了統領,各人有各人坐船,一齊各回本船,跟著統領的船走了有十幾里。統領再三相辭,方才回去。至各武官一齊在江邊排隊,鳴槍跪送,更不消說得。本道駐紮衢州,自從九月生病,請了三個多月的假。上頭因為他京里有照應,所以並不動他。地方上雖有事,竟於他絲毫不相干涉似的。自從胡統領到嚴州,一直等到回省,始終未見一面。胡統領也曉得他的來頭,所以也並不追求。
正是有話便長,無話便短。胡統領在船上走了幾天,頂到回省已經是年下。照例上院稟見,一則稟陳剿辦情形,二則叩謝隨折保獎。照例公事,敷衍過去。下來之後,便是同寅接風,僚屬賀喜。過年之時,另有一番忙碌。官樣文章,不必細述。單說同去的隨員,黃、文兩位,各自回家。周老爺原有撫院文案差使,撫憲同他要好,一直未曾開去,他回省之後,原舊可以當他的差使。無奈他在嚴州因與胡統領屢屢齟齬,非但托人到京買摺奏參,而且還嫌了他一萬銀子,將來這事總要發作,浙江終究不能立足。與其將來弄得不好,不如趁此囊橐充盈,見機而作。所以自從回省之後,一直請假,在朋友家中借住。等到捱過元宵,他又借著探親為名,上院稟見撫憲,口稱:“親老多病,倚閭望切,屢屢寄信前來叫卑職回去。今幸嚴州土匪一律剿平,卑職並無經手未完事件,意欲請假半載,回籍省親。假滿之後,一定仍來報效。”劉中丞是同他有交情的,聽了此言,甚為關切,不得不允。但嫌半年日子太長,只給了三個月的假,還說:“隨折只保得胡道一人,早奉批折允準。旨意上並準兄弟擇尤保獎,不日就要出奏,老哥的事情,是用不著囑咐的。”周老爺又請安謝過。然後下去稟辭各上司,辭別各同寅,卷卷行李,搭上了小火輪,先到上海,再圖行止。按下慢表。
再說戴大理聽見胡統領回省,先到公館稟見。見面之後,寒暄幾句,胡統領先謝他從中斡鏇之事,又提到周老爺,竟其甚不滿意。戴大理便趁勢說了他許多壞話,又說:“這番不給他隨折,也是卑職做的手腳。”胡統領道:“非但不給他隨折,而且等到大案上去的時候,兄弟還要稟明中丞,把他名字撤去才好。”戴大理聽了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