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現形記》第二十二回 叩轅門蕩婦覓情郎 奉板輿慈親勖孝子

  叩轅門蕩婦覓情郎 奉板輿①慈親勖孝子
卻說浙江吏治,自從傅署院到任以來,竭力整頓,雖然不能有十二分起色,然而局面已為之一變。若從外面子上看他,卻是真正的一個清官:照壁舊了也不彩畫;轅門倒了也不收拾;暖閣破了也不裱糊。首縣奉了他的命,不敢前來辦差。一個堂堂撫台衙門,竟弄得像破窯一樣:大堂底下,草長沒脛,無人剪除;馬糞堆了幾尺高,也無人打掃。人家都說碰到這位上司,自己不要辦差,又不準別人辦差,做首縣的應該大發財源。誰知外面花費雖無,裡面孝敬卻不能少,不過折成現的罷了。所以但就情形而論,只有比起從前儉樸了許多,不能不說是他的好處,至於要錢的風氣,卻還未能改除。俗語說的好:“千里為官只為財。”做書的人實實在在沒有瞧見真不要錢的人,所以也無從捏造了。
①板輿:古代老人常用的一種板車,由人扛抬,後借指官吏迎養父母。
閒話休題。且說署院自從到任至今,正是光陰似水,日月如梭,彈指間已過半載。朝廷因他居官清正,聲名尚好,就下了一道上諭,命他補授是缺。他出京的時候是一個三品京堂,如今半年之間,已做到封疆大吏,自然是感激天恩,力圖報稱,立刻具折謝恩。合屬官員得信之餘,一齊上院叩賀,不消細說。從此以後,他老人家更打起精神,勵精圖治。閒下來還要課小少爺讀書。他太太早已去世,小少爺是姨太太養的,年方一十二歲,居然開筆能做“破承”。傅撫院更是得意非凡。拿了一本“文法啟蒙”,天天講給小少爺聽。還說:“我們這種人家世受國恩,除了做八股考功名,將來報效國家,並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得。”他一家骨肉,只有親丁三口,並無別的拖累,所以他於做官課子之外,一無他事。今見天恩高厚,將他補授斯缺,心中更為快樂。
一天,適當轅期,會客之後,回到上房吃飯。正想吃過飯考問兒子的功課。他一向吃飯,因為人少,都是姨太太陪著吃的。這日等了半天,姨太太竟未出來。他總以為姨太太另有別的事情,偶然遲到,不以為意,誰知等到吃完,姨太太始終不見。問問老媽,都不肯說話。後來又問兒子。畢竟兒子年輕嘴快,回稱:“我娘困在床上,從早上哭到此刻,還沒有梳頭。”傅撫院聽了詫異,一時摸不著頭腦,只得又問兒子。旁邊伺候的老媽一齊做眉眼給少爺,叫他不要說。被傅撫院瞧見,罵了老媽兩句說:“你們偏會鬼鬼祟祟,有甚么事情要瞞我?”一定追著兒子要問個明白。少爺無法,只得說道:“我亦不知道甚么。今兒早上,門上湯二爺來說,有個媳婦長的很標緻,還帶了一個孩子,說是來找爸爸的。我娘就為著這個生氣。”傅撫院一聽這話,心上老大吃驚,盤算了半天,一聲不響。歇了一會,問道:“現在這女人在那裡?”少爺道:“他要來,湯二爺叫把門的看好了門,不許他進來。我娘囑咐湯二爺,等他來的時候打他出去。”傅撫院著急道:“此刻到底這人在那裡?”少爺道:“連我不知道。”老媽見主人發急,曉得事情瞞不住,只得回道:“這女人,據他自己說是北京下來的,現住在衙門西邊一爿小客棧里。來了好兩天了。他說他認得老爺有靠十年光景,從前老爺許過他甚么,他所以找了來的。”傅撫院道:“那裡有這回事!我也不認得什麼女人。”老媽道:“他是這們說呢,我們也不曉得。”傅撫院道:“我不問你這個,到底他到衙門裡來過沒有?”老媽道:“這個不知道。我們亦是聽見湯二爺說的。”傅撫院便吩咐:“叫湯升來,我問他。”原來這湯升是傅撫院的心腹門上。他家的規矩:凡老人家手裡用的人,兒子都不能直呼名字,所以少爺也稱他為湯二爺。
閒話休題。且說姨太太先前也是聽見丫頭們咕咕唧唧,說甚么有個女人來找老爺。姨太太醋性是最大不過的,聽了生疑,便向丫頭追究。丫頭說是湯二爺說的。姨太太便把湯二爺叫上來,拷問此事。沒了大太太,姨太太便做了中官,當家人的那裡還有不巴吉他的,便一五一十說了一遍。當時姨太太便氣的幾乎發厥。這時候傅撫院正在廳上會客,老媽們屢次三番要出來報信,因為會的是些正經客,恐怕不便,所以沒有敢回。等到傅撫院送客回來吃飯,姨太太肝厥已平下去了,只是還躺在床上不肯起來。傅撫院向兒子追問此事,以及傳喚湯二爺,他都聽在耳朵里,裝做不聽見,不作聲,看他們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