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現形記》第十七回 三萬金借公敲詐 五十兩買折彈參


次日一早起身,正在一個人盤算主意的時候,齊巧單太爺前來探信。周老爺一想:“他來得湊巧,我今姑且同他商量。”當下請進,見面敘坐。周老爺先開口道:“一連線到老哥三張條子,為著事情大有反覆,所以一直未能報命。”單太爺道:“晚生並不能來催堂翁,只因魏竹岡天天派人到晚生那裡來討回信,賽如欠了他的債一般。這種人真正可惡!晚生想不去理他,又怕耽誤了堂翁這邊的事,統領跟前天以交代,所以急於兩面圓場。也曉得堂翁這裡事情多,不好為著這點小事情時來絮聒,為的實系被催不過,所以寫過幾封信,意思想討堂翁一個回信,晚生也好回復前途。一連幾日,既未見堂翁進城,事情如何又未蒙台諭,所以晚生只得自己過來,一來請請安,二來請個示,到底這事如何辦法?”周老爺聽了,皺了一皺眉頭,說道:“兄弟亦正因此事為難,正想進城同老哥商量,現在老哥來此甚好。”單太爺道:“怎么說?”周老爺把嘴湊在他耳朵邊,將此事始末緣由,他如何為難,統領如何蠻橫,現在想賴這筆銀子的話,說了一遍。
單太爺聽了,想了一回,說道:“堂翁現在意下如何?”周老爺道:“這種人不到黃河心不死。現在橫豎我們總不落好,索性給他一個一不做,二不休。你看如何?”單太爺道:“任憑他們去上控?”周老爺道:“猶不止此。”單太爺詫異道:“還要怎樣?”周老爺楞了半天,方說道:“論理呢,我們原不應該下此毒手,但是他這人橫豎拿著好人當壞人的,出了好心沒有好報,我也犯不著替他了事。依我的意思,單叫人去上控還是便易他,最好弄個人從裡頭參出來,給他一個迅雷不及掩耳。要賺大家賺,要漂大家漂,何苦單單便易他一個。我上回恍惚聽你老哥說起,張昌言張御史同魏竹岡是表兄弟,可有這個話?”單太爺道:“他倆不錯是表兄弟。但是他如今通信不通信,須得問問魏竹岡方曉得。”周老爺道:“我想托你去找找他,通個信到京里乾他一下子,你看怎樣?”單太爺道:“只要他肯寫信,那是沒有不成功的。但是一件,事情越鬧越大,將來怎么收功?於他固然有損,於我們亦何嘗有益呢?”周老爺道:“我不為別的,我定要出這一口氣,就是張都老爺那裡稍須要點綴點綴,這個錢我也肯拿。”
單太爺一聽他肯拿錢,便也心中一動,辭別起身,去找魏竹岡。兩人見面之下,魏竹岡曉得事情不成功,這一氣也非同小可,大罵胡統領不止,立刻要親自進省去上控,不怕弄他不倒。單太爺道:“現在縣裡有了憑據,所以他們有恃無恐。他是省里委下來的,撫台一定幫好了他。官司打不贏,徒然討場沒趣。”魏竹岡道:“省控不準就京控。”單太爺道:“你有閒工夫同他去打,這筆打官司的錢那裡來呢?”魏竹岡一聽這話有理,半天不語。單太爺道:“你令親在京里,不好托托他想個法子嗎?”魏竹岡道:“再不要提起我們那位舍表弟。他自從補了御史,時常寫信來托我替他拉賣買。我這趟在屯溪替他拉到一注,人家送了五百兩。我不想賺他的,同他好商量,在裡頭挪出二百我用,誰知他來信一定不肯,說年底下空子多,好歹叫我匯給他。還說明:‘將來你表兄有什麼事情,小弟無不竭力幫忙,應該要一百的,打個對摺就夠了。’老父台,你想想看,我老表兄的事情,他不肯說不要錢,只肯打個對摺,你說他這要錢的心可多狠!”單太爺道:“不管他心狠不心狠,‘千里為官只為財’,這個錢也是他們做都老爺的人應該要的。不然,他們在京里,難道叫他喝西北風不成?”魏竹岡道:“閒話少說,現在我就寫信去托。但是一件,空口說白話,恐怕不著力,前途要有點說法方好。”單太爺道:“看上去不至於落空。至於一定要若干,我卻不敢包場。”魏竹岡道:“到底肯出若干買他這個摺子?”單太爺道:“現在已到年下了,送點小意思,總算個炭敬罷了。”魏竹岡道:“炭敬亦有多少:一萬、八萬也是,三十、二十亦是。到底若干,說明白了我好去托他。你不知道他們這些都老爺賣折參人,同大老官們寫信,都與做買賣一樣,一兩銀子,就還你一兩銀子的貨;十兩銀子,就還你十兩銀子的貨,卻最為公氣,一點不肯騙人的。所以叫人家相信,肯拿銀子送給他用。我看這件事情總算兄弟家鄉的事情,於兄弟也有關係,你也一定有人托你。你就同前途說,叫他拿五百兩銀子,我替他包辦。”單太爺道:“五百太多罷?”魏竹岡道:“論起這件事來,五千也不為多。現在一來是你老哥來托我,二來舍表弟那裡我也好措辭。總而言之:這件事參出去,胡統領一面多少總可以生法,還可以‘樹上開花’。不過借我們這點當作藥錢,好處在後頭,所以不必叫他多要。你如今連個‘名世之數①’都不肯出,真正大才小用了。”單太爺道:“這錢也不是我出,等我同前途商量好了再來復你。”魏竹岡道:“要寫信,早給兄弟一個回頭。”單太爺道:“這個自然。”說完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