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現形記》第十四回 剿土匪魚龍曼衍 開保案雞犬飛升


莊大老爺又趕到船上向文七爺叨情:“失落的東西該價若干,由兄弟送過來。現在做賊的人已經畏罪自盡,免其拖累家屬。”文七爺忙問:“東西是那個偷的?”莊大老爺回說:“是本船上的‘招牌主’蘭仙偷的。”文七爺聽了,好生詫異。本來還想盤問,因為莊大老爺是要好朋友,知道他是藉此開脫自己的干係,同寅面上不好為難,只得應允,還說:“東西失已失了,做賊的人已經死了,那有叫老哥賠的道理。”莊大老爺道:“老同寅面上,怎敢說賠,但是老哥也等著錢用,兄弟是知道的,停會就送過來。”文七爺見他如此,也不好說別的。當時又說了幾句閒話,彼此別過。走到船頭上,莊大老爺又同文七爺咬個耳朵,托他在統領面前善言一聲。文七爺也答應。莊大老爺回去之後,當晚先送了三百銀子給文七爺。次日鄰封驗過屍,屍親具過結,沒有話說,莊大老爺將一干人釋放。這班人倒反感頌縣太爺不置:一條人命大事,輕輕被他瞞過,這便是老州縣的手段。
閒話休題。且說當莊大老爺同文七爺講話之時,都被趙不了聽去。先聽見蘭仙做賊,已吃一驚,後來聽話他畏罪自盡,這一嚇更非同小可!想起兩個人要好的情意,止不住撲簌簌掉下淚來。然而還當他果真是賊,卻想不到是自己五十塊洋錢將他害了。當夜一宵沒生合眼。後來打聽到船上人俱已釋放,蘭仙已經掩埋。他常常寫四六信寫慣的,便抽空做了一篇祭文,偷著到岸上空地方望空拜奠了一番。回得船來,又是一夜不睡,替蘭仙做了一篇小傳,還謅了幾首七言四句的詩。自己想著:“將來刻在文稿里,叫他留名萬載,也算以報知己了。”幸虧這兩天,文七爺公事忙,時時刻刻被統領差遣出去,所以由他一個盡著去乾,也沒人來管他。
單說胡統領自從船靠碼頭,本城文武稟見之後,他聽了周老爺的計策,便一心一意想無中生有,以小化大。次日一早排齊隊伍,先獨自一個坐了綠呢大轎,進城回拜了文武官員。首縣替他在城裡備了一個公館。他心上實在捨不得龍珠,面子上只說:“船上辦事很便,不消老哥費心。”所以預備的那個公館,他竟不到。是日就在府衙門裡吃的中飯。一面吃飯,一面同府里、營里說道:“據兄弟看來,土匪一定是聽見大兵來了,所以一齊逃走,大約總在這四面山坳子裡,等到大兵一去,依舊要出來為非作歹。斬草不除根,來春又發芽。兄弟此來,決計不能夠養癰貽患,定要去絕根株。今天晚上,就請貴營把人馬調齊,駐紮城外,兄弟自有辦法。”營官諾諾連聲,不敢違拗。本府意思還想冒功,遂又稟道:“土匪初起的時候,本甚猖獗;後來卑府會同營里同他們打了兩仗,都已殺敗,四處逃生,現在是一個賊的影子也沒有了。大人可以不必過慮。”胡統領道:“貴府退賊之功,兄弟亦早有所聞。但兄弟總恐怕不能斬盡殺絕,將來一發而不可收拾,不但上憲跟前兄弟無以交代,就連著老哥們也不好看,好像我們敷衍了事,不肯出力似的。”本府聽了此話,面上一紅。一霎吃完飯,胡統領回船。營官回去傳令,不到天黑,早已傳齊三軍人馬,打著旗,掌著號,一班副爺們,一個個騎著馬,掛著刀,賽如迎喜神一般,到了城外,擇到一個空地方把營紮下。本營參將到船上稟過統領。此時統領真同做了大元帥一樣:自己坐船在當中,兩邊兩隻,便是三個隨員,兩位老夫子的坐船。此外還有家人們的船、差官們的船、一伙食船、行李船、轎子船。又有縣裡預備的吹手船:一天吃三頓,吹打三次。統領出門回來,還要升炮。到了晚上,一更二更,頂到放天明炮,船上擂鼓,親兵掌號,嗚都都,嗚都都,吹的真正好聽。放過炮之後,還要細吹細打一次,都是照例的規矩。吹手船之外,便是統領帶來的兵船,有陸軍,有水師,水師坐的都是炮划子,桅桿上都扯著白鑲邊的紅旗子,寫著某營、某哨。旗子當中寫的便是本船統帶的姓。船頭上,船尾巴上,統通插著五色旗子,也有畫八卦的,也有畫一條龍的,五顏六色,映在水裡,著實耀眼。